他們第一次在市一院見面的那個雨天,他眼裡明明有更多的、因為克制壓抑無法破土而出的深重情緒。
那不是一個面對陌生人應該有的表情。
他抬手碰一碰她的臉,她眼神有一絲不明顯的掙扎。
舒意怎麼會不明白?出賣他的總是眼神心跳呼吸。
差不多十年的光景,說長,好像也很長,占據目前人生的三分之一。
說短,確實彈指一揮間。
這些年來,不是沒有製造過巧合和偶遇,可命運總不如意,一千萬個這樣那樣的理由,足夠叫他捺下與她交錯的視線,最終化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真的、真的為此做了很多努力……
直到半年前她那一番斬釘截鐵的拒絕,周津澈頓然生出此生無望的感覺。
他打算放棄了。
在她說互相刪除,卻又被漫長遺忘的深夜,他終於打算放棄了。
這個念頭浮起的瞬間,心痛蔓延四肢百骸。
檯燈很亮,他麻木地撳了一圈,卻發現是書房的吊頂壁燈,刺得他眼底生疼,眼眶濕潤。
寫了將近十年的日記一本本堆放著鎖起來,鑰匙丟進抽屜深處的一瞬間,清晰墜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心碎。
他以為落下句號,過往翻篇,但她那天站在市一院門口,天色沉鬱黯淡,他一眼就看見了她。
雨停了嗎?天氣並沒有放晴。
秋天不好,他不喜歡。
但她來了,他又覺得,好像沒有那麼難以忍受。
秋天也變得很好。
他的意思是,舒意走進了他的生活,他終於覺得,生活不再那麼難以忍受。每一分鐘的等待,他終於可以心懷喜悅和期待,同她一起欣賞沿途交錯的風景。
高大筆挺的馬頭路燈隔著玻璃折射進來,一圈圈瀲灩的光暈,如同毛玻璃霧蒙蒙的質地。
「……所以,這是什麼禮物?你怎麼知道我喜歡珍珠?」一向舌燦蓮花的她,竟也有如此詞窮的時刻。
他喉結咽動,似乎為她的不解風情而困擾。
旋即轉念一想,這樣也挺好。
「因為我有關注你的社交平台。」
他微微一笑,看她眼睛睜得很大,在偶爾搖過來的月光里泛著清透的亮色,「你參加過一個珠寶展,有合照,佩戴的澳白很美麗,我是說你。」
「所以你覺得很美麗,買下來送給我?」她輕輕簇著鼻尖,像money撒嬌:「可是
我年輕時壓不住珍珠,如果這是我的十六歲、十七歲,還是十九歲或二十歲,合適嗎?」
「年輕時壓不住的應該只有翡翠?」
他覺得好笑,又覺得她可愛。
珍珠適合各個年齡,她哪來那麼多受限的條條框框?
「你這是在罵我老了!」
「你不老,你比我還小,你只是給我提供了新的禮物靈感。」
舒意皺眉,垂眸把玩盒子,沒有應聲,不知道在想什麼。
「別有負擔。」
他長而筆直的手指撥了下她小巧耳垂頂著的珍珠吊飾,掌心側動,完全包裹她很顯小的臉。
「可能是我,上次出差路過你曾經待過的城市,又碰巧趕上一場珠寶展,所以——」
所以他其實從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蔚舒意還不知道他名字的時候。
他像囤食過冬的小動物,一點點地,把他覺得好看的、美麗的、適合舒意的禮物,不見天日地收集和積累。
周津澈沒有在等春天,他只是在絕望又心懷愛意地等著舒意。
第40章 《周津澈日記》40 今日的內容不適合……
月光薄了。
她沉默地仰起臉, 發現月亮被一片鉛灰色的積雨雲覆蓋。
舒意悄悄地捱住心頭無聲無息的情緒,眼周附近酸脹,為他的字句里那些不被珍視的錯過。
「十六歲吧。可以當做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嗎?我生日在三月份, 寧市的春天很美, 我們到青雲山踏春。同學問我在哪裡買的呀, 我說是高三那個永遠年級第一的學長送我的。」
「好主意。」
周津澈揉一揉她耳朵尖, 耳骨很軟, 指腹似有若無地蹭過那粒不點眼的紅色小痣。
「同學可能還會問, 他為什麼要送你禮物?你生日會邀請他嗎?」
直直灌入車廂的夜風攜著濃郁花香,她鼻尖細細地聳動, 寶石般的瞳孔流光溢彩地笑起來。
「送禮物需要特別的理由嗎?他喜歡我夠不夠?我說, 我可不是會隨便收男孩子禮物的人,至於生日, 當然是要邀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