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下,筆跡越來越凌亂。
我不由自主地輕輕摸了摸幾乎要劃透紙背的字痕,上面好像還殘留著落筆者逐漸無法自控的躁鬱。
我專注地看了好一會,但沒有記住一個字,只是放任視線追著每一筆優美流暢的線條。字尾自然打起的精緻小卷,慢慢喚起了記憶中某些熟悉的片段。
過了會,我將它們重新放回書頁上,摸索著打開衣櫃,找出件新睡衣松松垮垮地系好。
寬大的衣領間露出布滿燒傷痕跡的胸脯,它們現在遍布全身,也是瘙癢的主要來源。
我對著鏡子仔細查看疤痕,部分蛻下的地方露出了發紅的新皮,沒蛻地地方還是皺巴巴發白的一塊,看上去像極了鄉間某處斑駁的老牆。
我懨懨地拉緊領口,竭力忍著想到處撓的衝動,熟門熟路地拐出門往餐廳走,一邊試圖分散注意力,回憶著剛才凌亂又逼真的夢中情景。
我忍不住去深究經歷這些的人曾經過過怎樣的生活?
畫面在時間線上凌亂地跳躍,但是不可掩蓋的是,漫長的記憶跨度里,竟然僅僅只有非常短暫的一段是明亮又溫暖的,轉瞬即逝。
我很懷疑這些根本不是夢,但同時又希望這些僅僅是夢。這樣,我就不必負擔這莫名深重的愧疚。
隱約的說話聲打斷了鬱郁的沉思,我慢慢走下大廳的台階,厚重的地毯使腳步聲幾不可聞。
通往餐廳走廊的正對面,客廳的門開著一道縫,閃爍的微光從門縫裡射了出來,在黑漆漆的地毯上投出一道橙黃色的光影。
深更半夜的,竟然還有人沒休息?
我小心地一點點靠近,在離門口幾步遠的地方,從窄窄的縫中觀察房間裡的情景。
寬敞的客廳里光線昏暗,唯一的光源就是正燃著篝火的壁爐。
黑魔王在裡邊慢慢來回踱步,蒼白修長的手指不斷擺弄著魔杖,暗示了他眼下的心情並不像表現出來得那麼平靜。
「……即使您殺了他們,也無濟於事。大小姐的症狀不會因此改善……」管家的聲音從看不見的角落響起。
我這才發現桌椅間似乎蜷縮著好幾個穿著綠袍子的治療師。他們身下的那塊地毯上被一片深紅色浸染。
這讓我不由得想起了夢境裡到處流淌的血色。眼前的場景更像是夢境在一點點侵蝕入現實。
「確實不會。」黑魔王輕聲說,語氣平靜又冷酷,「不過既然他們派不上一點用處,自然也沒有什麼理由繼續待在這裡了。」
「他們已經盡力了,」管家試圖勸說,「您犯不著將怒氣撒在無辜者的身上。」
黑魔王冷冷地笑了聲,「你管得太寬了,」他停在壁爐前,不緊不慢地說,「要我教教你該怎麼對主人的命令做到閉嘴服從麼?」
「只是……大小姐不會希望有人死在自己家裡邊的。」
「她有意見,那就讓她自己來跟我說,」黑魔王平靜地駁斥,「現在,不要妨礙我清理宅子。再發一個音,你就跟他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