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顧老闆也算是個風雲人物,住著小洋樓,開著小轎車,連帶著顧西穗都矜貴了起來,成了十八線鄉土城鎮小千金。
但海貨生意註定他體面不起來,走到哪兒都帶著一身海腥味。
顧西穗肯定她小時候是個極不懂事的女孩子,每逢父親回家,都捂著鼻子跑開,堅決不肯跟他親近。倒是顧常順自己先自卑了,總是訕訕地笑,想盡一切辦法補救,一開始是空氣清新劑,然後是廉價香水,後來什麼男士除汗劑之類拼命往身上噴,卻適得其反,只會讓那個氣味越來越詭異。
——以至於後來有人說顧西穗矯情做作什麼的,顧西穗都自嘲地說:「我現在這算什麼,你根本沒見過我更欠扁的時候,差不多是我自己都想給自己一巴掌的程度。」
那是她從小學到高中階段,見過了更大的世界之後,她就無法忍受陽江了,無法忍受在路邊擺攤賣魚的小販,以及充斥著滌綸、染料、以及充斥陽江話的服裝店……
整個青春期,她淨忙著幻想和自戀了,什麼叛逆啦早戀啦之類的行為都看不上,自認為是迪士尼在逃公主,看誰都不順眼,一門心思幻想著自己將成為一個精緻優雅高貴的女人。
然後《穿Prada的女魔頭》出現了,《杜拉拉升職記》出現了,《小時代》出現了……
影視劇給她提供了一個精緻的做夢樣板:考究的鉛筆裙、十厘米的高跟鞋、精緻的手袋和妝容,目不斜視,冷酷而無情地踩過高級寫字樓的大理石地面,邊在電話里說著以「億」為結尾的中英文夾雜台詞,邊抽空跟英俊的男友接個吻或者分個手。
十多年後,顧西穗夢寐以求的生活終於得以實現:
每天忍著睏倦在五分鐘內畫一個看起來有點人樣的妝,穿上公司發的緊身西裝,腳下踩著她找遍了全世界,才總算找到的,價格300塊的,對她而言最舒適的高跟鞋,唯恐那款鞋會下架,還一口氣買了三雙。
精緻的手袋裡則裝著筆記本電腦、iPad、化妝包、效率手冊、手機、備用手機、備用手機2,以及數據線若干……重得要命,還得保持姿勢,以免變成高低肩。
至於目不斜視就更簡單了,畢竟她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只能靠墨鏡擋著。
感謝廣東特有的七八點就像把人類趕盡殺絕的太陽,讓大冬天穿著風衣戴墨鏡的造型不至於太詭異。手握續命咖啡,快速穿過寫字樓閘門,進電梯後佯裝冷酷地站在靠門的位置,趁機眯幾分鐘,再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競走一般地往外走……
怎麼說呢?雖然細節不太對,但她也沒法否認,這的的確確是她當年渴望過的生活。
只不過,如果有機會穿越的話,顧西穗還是很想晃著年少的自己的肩膀瘋狂拍醒那個無藥可救的少女:請你及早認清自己是個好吃懶做的廢物的事實,換個夢想謝謝!
中午十二點,她如同快死的老狗一樣癱在空中花園,邊吃著三明治,邊觀察著從走廊上路過的行人,白領居多,金領次之,普通市民則很少看到。
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以中國的人口基數來說,宏觀數據再差,有錢人的數量和消費能力都還是很可觀的。
年終獎發放的時節到了,去往太初廣場的白領們的表情也變了,有人歡喜有人愁,賺錢的、不賺錢的,超出預期的,低於預期的,幾乎全都寫在了臉上。
「怎麼搞的,為什麼就我們公司還沒法年終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