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活著還能知道真相,可惜小黎不在了,她再也不會知道了。」
姜梔心口沉下去。
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潮濕泥濘。
一轉眼,黎姨都去世八年多了。
那個牽著車禍後無助、難過、失了魂的她的人已經長眠於地下這麼多年了,如果當年重生的再早一點,哪怕只一點,後面的一切會不會都不一樣了。
「奶奶……」
她反握住老太太的手,卻不知道怎麼去說安慰的話。
說什麼都蒼白。
老太太嘆了口氣,「最苦的還是小野啊。」
她語調沉惋,「到他七歲那年,兩個人的感情已經岌岌可危,但家族聯姻即便沒有感情也不會輕易離婚。小黎熬著熬著身體就出問題了,最開始的時候只是對小野忽冷忽熱,那個時候就算情緒變化大,也還是會照顧小野,越往後冷淡的時候越多。
小野雖然是個孩子,但他早慧,什麼都明白,知道阿政不是所謂的公司事務繁忙才經常不回家,他那個時候還很懂事,會陪著他的媽媽。」
老太太心裡沉甸甸的,「然而小黎的狀態越來越差,越來越差,開始做噩夢,夢境和現實逐漸分不清楚,到了需要吃藥才能緩解的地步。他心疼小黎,一有時間就陪著。」
「可好景不長……」
老太太說的每一句都在重現著當年的悲劇。
那個姜梔從未接觸過的時間裡,空白的頁面逐漸被描繪得清楚起來。
隔著時空,她仿佛看見了還很年輕的黎姨。
……
「滾。」
臥室內的女人冷眼盯著門邊的邊野,那時候他剛過完十一歲生日,少年已顯現出硬朗的輪廓,雙眼漆黑如墨,唇緊緊抿著,已沒有兒時的可愛親人,透著些淡漠。
就在兩天前的生日宴上,她還笑著給他送上準備已久的禮物,溫柔到有些不真實。然而短短兩天,她好像又被魔鬼奪舍了。
邊野定定看著她。
她臉色蒼白,瞳孔麻木而憤怒,但依舊擋不住那份優雅與美麗,反倒將她襯得如同珍貴易碎的瓷器。
媽媽又犯病了。
他攥緊了掌心,胸口悶痛。
近來越發嚴重,每一次犯病都會開始發瘋。但他不懼,只是每多看一回,心臟就沉下去一回。
「我讓你滾,你沒聽見嗎!」
黎寧憤怒不已,抄過桌上的白玉菸灰缸朝他狠狠砸過去,「滾啊!」
邊野沒躲,菸灰缸不輕,將他的額角砸出血來。血珠順著淌下來,帶出蜿蜒的血痕,最後停在下顎處,觸目驚心。
額角刺痛陣陣襲來,他一聲沒吭。
黎寧被血刺激到,只顫抖了一瞬,面對這張臉又歇斯底里起來,「滾,滾遠點!你身體裡流著跟他一樣骯髒的血,我看見你這張臉就噁心,我當初怎麼會生下你,你就是個累贅,累贅!」
她眼眶猩紅,在蒼白如紙的臉色襯托下更顯可怖,「我不需要你的存在來一遍遍地提醒我,我有多失敗!」
「你怎麼不去死!」黎寧瘋了一樣地抓過所有能抓過的東西往地板上砸。
噼里啪啦、叮呤咣啷。
像是要砸碎一切。
小小的邊野始終安靜地站在那兒,身側的手攥得越來越緊。
明明已經聽過很多次了,他怎麼還會有情緒。
媽媽只是生病了,並不是不愛他。
黎寧發泄了很久,到最後快要暈厥。
他心口絞痛,這才走進去。
把媽媽放好在床上,熟練地從抽屜里拿出藥,就著水給她餵藥。
藥吃下去,困意就泛上來,黎寧昏睡過去,臥室里恢復了安靜。
邊野看著砸了一地的東西,一樣一樣撿起來。
然後收拾好,歸回原位。
最後,他出去撿那隻白玉菸灰缸,碎瓷片割破了指腹,流出血來,他像沒看見般繼續撿。撿完就帶回自己的房間,拿膠水伏在桌前修補。
這是黎寧曾送給邊政的結婚紀念日禮物,是她很用心挑選的。那個時候他們感情還很好。
他不明白,媽媽這樣好,為什么爸爸還要喜歡外面的女人。他心裡的平衡杆已經開始傾斜,他討厭邊政。
像以往每次發病清醒後那樣,黎寧醒來發現邊野額頭上的傷心疼地直落淚,哽咽著道歉,恨自己為什麼不能控制情緒。
她溫柔地給他擦藥包紮。
每到這種時候,邊野才會感受到一些愛意,一些在她清醒時候的愛意。
他想,如果邊政不愛媽媽,那他就做媽媽的盾,做保護媽媽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