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咄咄問道:「你本就時日無多,為何在這節骨眼上,別的不做,卻偏偏想修繕這廟宇?」
方緣近還沒回答,身後聲音響起。
「還能為什麼,為了你唄,這不是你的心愿嗎?」
姜住持踱著步子回來,身後跟著兩個斂容垂首的小道童,一位端著茶水,另一位端著飯食。
淡雅茶香漫在亭中,聞著像香櫞。盤碗中飯菜雖是素齋,瞧著倒鮮美可口。
只不過,容知卻食慾全無。
她兀自站起身:「我不餓了,出去走走。」說著就步出了亭子,頭也不回,也不管姜住持在身後「誒、誒」的叫。
他落座道:「小妖女這是怎的了?為何貧道只離開片刻,你就將人給氣走了?」
方緣近苦笑一聲:「她是鑽到牛角尖里了。」
姜凌輕拿起筷,自顧自朵頤起來,吃過稍許,又道:「聽聞你修繕這裡,阿知為何就變了臉色?不都還是因為她嗎!想那多年以前,小妖女話都說不好,卻一直跟我們吵著嚷著,廟裡古柏不好看,少了顏色,說什麼都一定要花。」
方緣近只飲口茶,沒答話,他又一疊聲抱怨道,「眼下花園都快建好,要看花的人卻跑了。都說羅盤可演人心,可現在縱是給我個八卦盤來轉,貧道也轉不明白這女兒心啊。」
他轉目而望,方緣近仍凝神不語,姜凌輕不由伸出五指,在他眼前可勁兒地搖晃。
「方大公子,想什麼呢,都入定了。」
方緣近挑眉回望他:「我在想你的第一件法器。」
姜凌輕怔愣住:「這話怎沒頭沒尾的,你是說……我的那串流珠?」
方緣近眉目舒展,點頭一笑。
頭一回來龍神廟時,他還年幼。那時祖父與當時的老住持沒日沒夜地論道,他便與還是道童的凌輕玩在一處。
兩人年歲相仿,輕易便形影不離。方緣近依稀記得,那時某一日,凌輕顯擺出一串剔透的黑色數珠,炫耀道:「阿近,看到沒,我這串流珠漂亮罷?」
他揚著下巴,不住嘴地吹噓,「這是入道門以來,師父給我的第一件法器。八十一顆珠,代表老君八十一化,你瞧瞧,厲害不厲害?」
凌輕將珠串在方緣近眼前晃,卻十足小氣,捨不得給他摸上一摸。方緣近幼小的心中有些不服氣,又有些艷羨,入夜時分,他便到龍神像下面去求。
「龍神大人,龍神大人,聽聞您最是慈悲靈驗,您會否能聽到我的心愿?如是您能聽到,請也賜給我顆珠子罷,我不要八十一顆那麼多,只要一顆就好,但總要比凌輕的珠子稀罕漂亮才好。」
第055章 此心不知
那之後,本應落在京城邊上的龍眼,莫名其妙就來了遙城一顆,這都是後話了。
後來他再來龍神廟,凌輕已成了個有模有樣的小道士,身後還跟著一個蹣跚行步的小尾巴。
方緣近錯愕問他:「你師父何時收了女弟子?」
凌輕湊將過來,神神秘秘道:「她不是我門弟子,卻是個小妖女!」
較之上回,方緣近的心智已沉穩不少,只當凌輕又在裝神弄鬼。小尾巴長得粉雕玉琢,不怎麼哭,只喜歡笑,左右看著都不像什麼妖女。
這一遭過來,又是住了好些時日,平日裡,三人總玩在一處,小妖女成了他們兩人的小尾巴。
方緣近記得很清楚,那日三人坐在翠雲亭中,望著亭外森森古柏高聳入雲,小妖女不滿地咂起嘴巴,磕磕絆絆抱怨起來。
「不想看樹了,想看花。」
凌輕那時就喜歡端高深架子:「古柏蓊蓊鬱郁,堅韌不拔,生命之蓬盛就當如此。花有什麼好的,再招展艷麗,還不是就紅火那春去秋來間的短短時日?」
小妖女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四兩撥千斤。
「花好看。」
凌輕沒了脾氣,附和起來:「可惜,這廟裡有山有水,樹林翠郁,倒屬實是少了些顏色。」
他斜過眼,睨著方緣近,攛掇道:「你看見沒,那人是富貴人家的公子,等他繼承家業,讓他給你從這廟裡建個氣派的花園,栽種上一園子各式各樣的花。」
小妖女眼光忽地鋥亮,上前去扯方緣近袖口,央道:「要花。」
自小到大,家宅中規矩繁冗嚴苛,方緣近與自家姊妹都不甚親近,又哪裡吃得住小女兒這般撒嬌耍痴。
他微紅了面色,也端起架子道:「建花園又有何難,下回再來,我就幫你建一個。」
小妖女咯咯笑起來,而後又轉轉墨黑的眼珠,再次扯他:「出去玩,廟裡沒花,出去看花。」
方緣近將皺巴巴的衣袖抽回來,只覺得手足無措。
凌輕拍拍他的肩,不懷好意悄聲道:「阿近,別怪我沒提醒你,她可是小妖女,你別被蠱住了。」
他怔一怔,再望過去,覺得這事確實有幾分妖道。不然他怎麼連個「不」字也說不出,卻總想著順她的心,遂她的意。
回到京城之後,日落星出,寒來暑往。歲月沖淡了龍神廟,也沖淡了關於小妖女的記憶。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