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陸予晗回國半年多,也並未曾見到過陸楓然,一直都是通過警方和律師獲知案子的進度以及陸楓然的情況。
儘管也曾經離開陸家和原配在小地方生活過一段不短的時間,可陸楓然這輩子到底未曾吃過太多苦,被逮捕後這半年,陸楓然已然不再是曾經陸氏總裁的風光模樣。
年近六十的陸楓然由於是刑事嫌犯被告,頭髮早已被剃平,而頭上那層短短的發茬竟是花白色的,面容也顯得十分憔悴蒼老,額頭眼角都有明顯的皺紋,眉心的皺褶尤其重,鼻翼兩側的法令紋也十分深刻,且嘴角下垂顯現出一種頹然的喪氣。不僅如此,陸楓然整個人的氣質也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原本受過良好教育舉手投足間的書卷氣和優雅均已蕩然無存,一向挺直的身板變得微駝,肩膀無力地下墜,由於雙手戴著手銬的關係,雙肩還向內收著,使整個人看起來更顯得佝僂。他的腳上也戴著腳銬,連步子都邁不大,被帶出來的時候,低垂著頭,身體一搖一擺走得很是困難。
陸一寒從一開始就已經確定了不會替陸楓然請辯護律師,陸楓然自己也並沒有申請自行辯護,所以最後人民檢察院通知法律援助機構指派律師為其提供辯護。
從小到大,陸予晗從未見過陸楓然如此落魄頹廢的模樣。
即便原配跳樓自殺那段時間,以及是陸一寒的母親尚在世,陸楓然不得不跟她同處一屋檐下,被陸則嚴密監控著那幾年,屢遭打擊又失去自由與夢想,失意至極的陸楓然也不曾像此刻這般衰頹。
陸予晗不知道這到底是因為親手弒父的罪惡感所致,還是這半年多在看守所的生活徹底擊垮了陸楓然。
從得知陸楓然在陸一寒的訂婚儀式上做出了什麼事那一刻起,陸予晗就從心底里認為陸楓然已經瘋了,他甚至開始忍不住的懷疑,這麼多年來,陸楓然是不是真的愛他這個長子。
他從來不曾認真地去想過,自己父親性格上的缺陷,哪怕多年來父親一直對弟弟不好,他也只想都是因為那些不堪往事的緣故,可如今,父親親手槍殺爺爺,還試圖傷害無辜的紀滿,最後打傷了弟弟,他終於不得不也是第一次,正視父親也許從來都不是表面那般是個慈父,也不是自稱的那般深愛他的母親和他。
也許由始至終,陸楓然最愛的人,都是自己。
不想留在陸家做繼承人,遇到了喜歡的人便乾脆以此為理由帶著人一起離開,一走了之把身上所有的責任都當成爛攤子丟下;直到原配妻子患上重病,自覺無能為力,便又帶著人返回陸家,還妄想陸則會讓他事事如願,可他自小接受陸則的教育,怎會真的就相信陸則會放過他的原配妻子;分明是個有能力的人,卻給自己找了一個又一個看似正當的理由扭曲內心,多年來都在苛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原配只是他偶然施愛,幫他離開陸家的一個工具人;這麼多年,其實不止陸一寒,就連陸予晗也同樣是被他操縱著長大,他一直都在潛移默化的影響陸予晗,把自己渴望實現的人生投射在陸予晗身上,讓陸予晗按照他期望的模樣成長,走上那條他沒能成功走出去的路。他本來以為自己已經成功了,卻沒有料到陸則也早就看穿看透了他,最後的遺囑是要讓陸予晗回歸陸氏,所以他才會驟然失控陷入瘋狂。
陸楓然無比痛恨陸則,可某些方面,他與陸則真正的一脈相承,同樣的自私自利,又同樣有著極強的控制欲,容不得人事脫離自己的掌控。
會走到今日這番景象,站上被告席,不久的將來成為真正的階下囚,其實都是陸楓然自己一手造成的結果。
陸楓然被帶上庭的時候,最初並沒有看到陸予晗。
他的眼皮耷拉著,鼻樑上的眼鏡連鏡片都沒有擦乾淨,似乎連鏡腳都歪了,精神看起來也並不好。
一直到快走到被告席,陸楓然才突然搖了搖頭,眼角餘光不經意間掃到陸予晗,隨即停下了腳步,轉頭定定地望向旁聽席上的陸予晗,臉上露出難以言喻的激烈神色,乾裂的雙唇抖了兩下,垂下去的肩膀也搖晃著像是想要掙脫身旁警員的控制。
陸予晗沒有躲避陸楓然的注視,他平靜地迎視那道不知為何讓他感到一陣強烈的羞恥感和痛楚的目光,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抓住了方婭的手。
方婭回握住他的手,靠到他耳邊輕聲安撫:「沒事的,有我在。」
陸予晗能感覺到自己的掌心出汗了,但他面上依舊是那平淡的神色,這半年多以來,他已經學會最大程度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情變化和肢體語言,不讓旁人看出他的情緒。
陸楓然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無力的掙扎也被身旁的警員按著肩膀拽住手臂迅速壓制,被推著繼續走時腳下甚至還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今天是第一次庭審,且陸楓然是事發時被當場逮捕,在後來的審訊調查中陸楓然也交待清楚槍枝子彈的來源,人證物證俱在,因此陸楓然的代表律師也僅僅是針對陸楓然被逮捕後一直很配合,並主動認罪這兩點,提出陸楓然有悔過心理,希望能在量刑上酌情處理。
庭審過程並不算漫長,大體是跟著正常流程,三個小時過後初次庭審便結束。
陸楓然被帶走時才發現,陸予晗和方婭已經離開。
陸予晗是在庭審開始兩小時後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