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怪紀滿,只是親自拆了紀滿的保護罩,讓紀滿看看陸一寒所承受的一切。
就像當初的陸予晗一樣。
那天是紀祁安陪紀滿去找的陸予晗,也是在那天,紀祁安意識到,原來陸一寒的存在曾經是那麼多人的屏障。
沒有了陸一寒,所有與他相關的人事都不得不做出改變。
之後的幾個月是怎麼過的,紀滿已經不太記得清楚。
陸一寒沒有寫日記的習慣,二十多年來也沒有什麼私交特別好的朋友,從前留下的照片也少得可憐,近這幾年也只有他們的結婚照。紀滿這才發現,即使想要了解陸一寒過去的人生,除了那些學校留下的獲獎記錄,和那唯一一次的攝影獎,也找不到太多有用的訊息。
如果方婭還在,也許還能從方婭口中得知多一點關於陸一寒的事,可是,方婭也已經不在了。而陸予晗,也並不太想見他,只是在後來又告訴他,自己曾經送給他的兩份生日禮物,吉他和音樂盒,其實都是陸一寒送的,那個音樂盒更是陸一寒親手製作。
紀滿也去了找汪婉儀,但汪婉儀和陸一寒更多的交集都是在工作上,關係變好也是在兩人各自結婚後,為了避嫌,陸一寒從來不會私下裡約見汪婉儀;最終,汪婉儀也只能告訴紀滿,陸一寒性格可能的確有些缺陷,總把事情憋在心裡,而且跟她家楊懷安一樣,什麼都喜歡自己一肩扛,非常大男人,但對他一直都很上心,有幾次出差想給他買禮物又怕他不喜歡,一個大男人硬是在商場裡逛了幾個小時,連她這個陪逛的都累了,陸一寒還猶豫不決,最後乾脆把看上的都買了下來。
除了腳鏈,陸一寒的確還送過很多小禮物給紀滿,包括婚後第一年結婚紀念日送了一對新的瓷娃娃,第二年送了一對自己做的陶瓷杯,最後一年兩人頻頻吵架互相猜忌,但陸一寒還是送了紀滿一個手雕的小吉他配飾,還是自己親手雕的。紀滿都不知道,陸一寒到底都是從哪裡擠時間來做這些手工禮物。
回頭想想,陸一寒一直都是做得多說得少,他對紀滿的課表無論是給學生上課還是自己上課開研討會都倒背如流,紀滿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也了如指掌,每次紀滿說想要吃他做的飯了,最遲兩天他一定會騰出時間來給紀滿做飯,紀滿想要和他去旅遊或是做其他什麼事,不管再忙他也會儘可能把計劃安排上。儘管不能說真的每次都有求必應,但陸一寒的的確確盡了最大的努力滿足紀滿提出的每一個願望。
也許正因為陸一寒很少真的拒絕紀滿,所以當陸一寒不願意在孩子的事情上讓步,連解釋都不願意給的時候,紀滿才更加無法接受。
紀滿開始發現,陸予晗說的沒錯,他什麼都不清楚,也不插手公司的事,即使陸一寒真的把工作上的事告訴他,他也幫不上什麼忙;而陸一寒跟紀牧山的約定,他也終於開始能夠理解為什麼要瞞著他,如果這件事一早就讓他知道,以他當初對陸一寒的維護,一定會去跟紀牧山吵,不許紀牧山這樣為難陸一寒,這是陸一寒不願意看到的。
紀牧山在把紀祁笙發配海外後,看著小兒子終日萎靡不振形銷骨立的樣子,語重心長地告訴他,為什麼自己會對陸一寒那麼滿意和信任。陸一寒一直都很用心在維護跟他這個老丈人之間的關係,這三年來,不光是陪紀滿回紀宅,平常陸一寒自己也會抽時間回紀宅陪他下棋喝茶,到後來又專門去學泡茶,他叫陸一寒陪他去打高爾夫球,陸一寒也從不拒絕,比紀祁笙更願意聽他說教;還有周柳,陸一寒時時刻刻記掛著周柳的身體,補品從來沒有缺過,周柳前兩年迷上做瑜伽,瑜伽老師換了好幾個都不滿意,最後還是陸一寒國內外的聯繫了解,才請到讓周柳滿意的瑜伽老師,而且去年紀牧山有事,也是陸一寒陪周柳去做的例行體檢;他和周柳年紀都大了,做父母的上了年紀後其實也需要孩子們的關愛和陪伴,並不是說紀祁笙和紀祁安就不關心他們,對他們不上心,但陸一寒一個跟他們沒有半點血緣關係的半子,能做到這份上,又怎會沒有真心。
紀滿以為陸一寒是邊界感太強,可實際上,陸一寒是有分寸,陸一寒很清楚知道那是紀滿的父母,是自己要敬重關心必要時細心照顧,但卻不是能過於親近的對象。還有紀祁笙,陸一寒一直都是公私分明的做法,商場上他尊重作為競爭對手的紀祁笙,而在紀家,即便紀祁笙有時候話裡帶刺,他也一直都敬紀祁笙這個大舅子,從來沒有在紀牧山和周柳面前給紀祁笙難堪。
看人不能只看一件事或是某一面,紀滿離陸一寒太近,又因陸一寒從不做任何解釋的保護,而無法看清陸一寒竭盡所能努力到方方面面的珍視。
發現得越多,明白了解得越多,紀滿就越是感到悔恨痛苦,每一天待在他和陸一寒的家裡,對他而言都是寂寥的折磨。紀祁安有很多次都想帶他回紀宅去住,然而都被他拒絕了。他始終不願意離開陸一寒跟他一起生活過的家,那是最後還能讓他感受到陸一寒氣息的地方,即便家裡每一處有回憶的地方都讓他感到痛不欲生,他也固執地要留下。
在那些終日混沌的日子裡,紀滿做得最多的事便是發呆和流淚,一個人坐在花園裡發呆,或者盯著陸一寒用過的東西無聲流淚。
陸一寒不在了,而紀滿也被困在了醒不來的噩夢中。
之後又過了好幾個月,紀滿似乎終於漸漸在時間的流逝中恢復了過來,開始正常的吃飯睡覺看書,也回學校跟教授見面了解研究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