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的時候,那個人說,不會承認跟自己無關的人生,於是他問,那滿滿呢?跟滿滿也無關了嗎?
那個人沉默了很久,最後對他說:「本來,就與我無關。」
那一瞬間,紀滿聽明白了。
因為聽明白了,所以無話可說。
來到醫院後,醫生給他清理傷口消毒上藥,他痛得渾身發抖,而那個人,沒有再像以前一樣抱他,反而說要打個電話然後就出去診療室了。
「他明明就是陸一寒,他是我的先生,我比任何人都熟悉他,我那麼愛他,怎麼會認錯?」紀滿控制不住地落淚,他哀求道:「他在哪,已經走了嗎?予晗哥,你讓我見他好不好?他……」
紀祁笙攬住紀滿,把他箍制在自己懷裡想要說點什麼,陸予晗卻搶先開口打斷了紀滿的話:「你熟悉阿一?紀滿,你把這話說出來,自己不心虛嗎?」
暗暗深吸一口氣,陸予晗想到自己進輸液室時楊昭夏坐在病床邊注視著紀滿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又冷了幾分,他說道:「你身體不舒服,人不太清醒,我不想跟你在這裡說這些,本來阿一跟你之間的事也說不清誰對誰錯,但阿一已經死了是事實,你也不要再沉溺在過去,抱著那些回憶不放,阿一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
陸予晗說完就想走,紀祁笙一手把紀滿緊緊箍在懷裡,另一手卻伸出去扣住了陸予晗的手腕,說道:「陸予晗,你說實話。」
紀祁笙很清楚自己弟弟不會無緣無故就在這裡鬧,雖然陸一寒死而復生這種事聽起來就很荒唐,可是就像紀滿說的那樣,誰都有可能認錯陸一寒,唯獨紀滿不會。
更何況,本來他就一直覺得當年陸一寒死後陸予晗的一系列操作過於迅速,甚至有些地方不是很合理。
當年他因為是當事人,確認沒有受傷後就被警察帶去做筆錄,等他再趕到醫院時,陸予晗就表示陸一寒傷害過重沒能撐住死在了手術台上,作為家屬自己已經簽了死亡證明,請他通知紀滿。當時由於事發突然,他本身也受到很大衝擊,所以他沒有多想就接受了陸予晗的說辭。可後來細想,其實是有問題的。
誰都沒有見過陸一寒的遺體,事發後不久,陸予晗就迅速公開陸一寒遺囑,接手陸氏的一切;並拒絕紀牧山夫婦希望能送陸一寒最後一程的請求,沒有告別儀式,也沒有葬禮,墓園裡陸一寒的墓碑在一個月後立的,之後陸予晗也極少去拜祭,只每年死忌那天都會送去一束花,這跟陸予晗表現出來的對陸一寒的在意程度不太相符。
若是當年陸一寒實際上並沒有死,那麼這一切疑點也就都能說通。
只是他一直都不能真正對「假死」這個想法下定論,儘管國外有不少「假死」成功的案例,但要在國內辦到「假死」,需要打通多層關係,幾乎沒有人會冒如此大的風險。
陸予晗狠狠地甩開了紀祁笙的手,冷笑反問:「你是以什麼身份,這樣命令我?紀總?阿一曾經的大舅子?還是紀祁笙?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弟弟,是因為什麼,為了誰,才會發生車禍?」
紀祁笙以半仰首的姿態定定地與陸予晗對視,空氣仿佛有了幾秒的停滯,最後,他聲音低啞地說道:「我沒忘,我知道是我對不起陸一寒,我願意補償,但正如陸一寒是你弟弟,小滿,也是我弟弟。不管是什麼身份,我都希望,你能告訴我們實話。」
「呵,你弟弟……」陸予晗極其諷刺地重複,他眼尾漸漸泛起一片紅,壓抑地問道:「你能如何補償?當初我弟弟受的傷,你能替他受嗎?紀滿對他造成的傷害,這中間有多少你的功勞,你要如何補償?!」
五年多,這些話他忍了五年多,他的弟弟不想讓他責怪紀滿,不想追究紀祁笙的責任,所以他不說,不追究,可他們,真的明白他的弟弟承受了多少嗎?!
紀滿被紀祁笙按著,眼淚一直流,陸予晗的話每一句像狠辣的耳光重重扇在他臉上,有那麼片刻他說不出半句話,可最終,他這五年多來所忍受的每一分失去陸一寒的痛苦、悔恨與折磨,讓他終於在這身心俱疲的一刻於人前再次崩潰。
「為什麼要騙我?陸一寒明明還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紀滿近乎憤恨地朝陸予晗吼了起來,這是第一次,他對陸予晗如此的憤怒,「你明明看到我有多痛苦,為什麼還要瞞我這麼久?!」
陸予晗沒有看紀滿,他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很輕很輕地說道:「因為我親眼看到了,我弟弟被抬出車子時渾身浴血奄奄一息的樣子。」
那成了繼方婭死後,第二個折磨得他日夜難以入睡的噩夢般的畫面。
紀滿的質問戛然而止。
「阿紀,你知道他當時傷得有多重嗎?身上多處燒傷和骨折,左小腿粉碎性骨折,一根鋼筋從他腰腹處刺入,穿透了他的身體,肋骨骨折並發血胸。」陸予晗閉上眼,時隔多年再去回想當時自己弟弟躺在擔架床上,而那張擔架床在救護車去往醫院的半路上就被血浸透的可怕畫面,他仍然感到恐懼發憷,他不得不反覆做了幾個深呼吸,把湧上心頭的恐慌壓下去,才能保持平穩的語調繼續說道:「然而哪怕是在那個時候,他還在念著你,他閉眼前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要我告訴你的那句話。」
陸予晗看著神情崩裂渾身發顫的紀滿,苦笑著說道:「送到醫院緊急手術,手術台上兩次心臟驟停,花了十多個小時才勉強保住他的命,醫生說他的傷勢過重,要帶他去國外,讓自己在國外的團隊再重新替他動手術,在那些昏迷的日子裡,他偶爾會神志不清的重複喊,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