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得學著接受一件事情, 那就是——不可能世間所有人都叫你們喜歡。」
「等你們長大之後,就會知道, 元明珠很可能已經是你們不喜歡的人裡邊最好相處的那一個了。」
阮仁燧禁不住道:「阿耶,你也會有不喜歡的人嗎?」
聖上聽得莞爾:「當然了,即便是天子,也會有做不到的事情啊。」
大公主欲言又止。
聖上察覺到了她的遲疑:「仁佑,你想說什麼?」
大公主頓了頓, 還是將自己方才咽下去的話講了出來:「但是阿耶, 你是皇帝, 你可以讓自己不喜歡的人不出現在你面前啊!」
聖上溫和又堅定地否定了她的說法:「仁佑, 不可以這麼做。」
大公主不明所以, 阮仁燧也有些茫然。
聖上點了點他:「仁燧, 朝野上下, 你有沒有不喜歡的人?」
阮仁燧知道,他阿耶之所以問他,就是因為他對朝中文武勛貴具備一些基礎的了解。
他略微思忖, 便從記憶里捉了一個人出來:「麻太常!」
大公主聽完,緊跟著也皺起了眉頭來:「我也不喜歡他,哼!」
之前她跟弟弟比試的時候,麻太常也嘰嘰歪歪,附和說她可能不是自己獨立完成的!
聖上聽了他們倆提出的人選,也不覺得奇怪。
他笑了笑,仍舊是問阮仁燧:「你為什麼不喜歡麻太常?」
阮仁燧就事論事:「他很迂腐啊,還死腦筋,我聽阿娘說,他們家的女兒喪夫之後,夫家都不要求媳婦守寡,但麻家堅決要求女兒守節終生!」
聖上笑問道:「那你以為,應該如何處置麻太常呢?」
「要說『處置』的話,就太嚴重了……」
「只是,」阮仁燧也說:「讓這樣一個極端保守的人來做太常寺卿,只怕也不太好吧?」
大公主深以為然:「是呀!」
聖上遂問他們:「把麻太常貶黜下去,不讓他做太常寺卿了,國風霎時間就會為之一清,天下就不會再有女子被迫守節終生了嗎?」
阮仁燧被問住了。
相較之下,大公主反應得更快:「起碼這表明了朝廷的態度!」
聖上不置可否,只是繼續問她:「那罷黜了麻太常之後,要讓一個什麼樣的人來接替他呢?」
大公主理所應當地說:「不會逼迫女兒守節終生的人呀!」
聖上便點點頭,說:「這個新的太常寺卿一旦上任,應該就會下令廢止那些舊的迂腐風俗,改革風氣了吧?」
阮仁燧和大公主一起應了聲:「當然!」
這一回,聖上的話是對著他們兩個人一起說的,目光看的卻是阮仁燧了:「那你們來告訴我,朝廷的政令,難道是一經下達,底層的官吏就會原封不動地去執行嗎?」
「在這個過程當中,絕對不會出現陽奉陰違的行徑嗎?」
大公主還在思忖,但阮仁燧心裡邊已經有了答案了。
他曾經在基層待過,所以他很清楚——不會的!
人是活的,是有自己想法的,怎麼可能上層說什麼就是什麼?
找一百個人來,讓第一個跟第二個人傳一句話,依次累積,最後第一百個人說出來,那句話怕也已經南轅北轍了!
聖上瞧著他的神色,微微頷首:「你們不能把朝臣當成純粹的人來看待,他們不僅僅是他們自己,同時也代表了相當一部分人的聲音。」
他舉了個例子:「先前裴東亭臥病,我要寬撫他,這不僅僅是在寬撫裴東亭,也是在寬撫開國勛貴們——他是高皇帝功臣家族承爵後嗣當中唯一拜相之人,再把他拉下去,會讓勛貴們生出物傷其類之感的。」
繼而又說:「麻太常所代表的,也不僅僅是他自己,也是南方出身保守士大夫,甚至是極大一部分百姓的想法。」
「罷黜掉麻太常,這很簡單,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再換一個新的太常,也很簡單,同樣也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
「可是,」聖上加重語氣:「經此一事,言路被阻塞了,你們只能聽到所謂開明一方發出的聲音了!」
「但是,南方的那些士大夫們,那些與麻太常奉行著同樣觀念的人,難道都伴隨著麻太常的被罷黜,也同時煙消雲散了?」
「他們失去了在朝廷發聲的渠道,神都也不知道他們所思所想。」
「一個開明派的太常寺卿開始大刀闊斧的改革,他的舉動和本意都是好的——但這恰恰很有可能激起民變,引發出更大的惡果來!」
「他想的是不許寡婦終身守節,困於一地,政令到了地方上,或許就會有人強迫寡婦出嫁,剷除她年幼的孩子,藉機侵吞她夫家的家產……」
阮仁燧跟大公主聽得入了神,禁不住屏住呼吸,異口同聲道:「那到底該怎麼辦呢?」
聖上哼了一聲,曲起手指來,一人給了一個腦瓜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