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同樣是個陰天。
她獨自一人拖著行李坐了半天的火車到達這個城市,隨後按著那個男人給的地址打車到了小區。外來車輛不被允許入內,江威明只叫她在外邊等著,後來她才知道他們出門給江清影慶生去了,要等的時間哪裡只是「一會兒」。
天陰沉沉的,白天分不清黑夜,風吹得兩條腿都是冷的,她只好拖著行李到了一家便利店外等。
這還是她第一次出遠門,行李箱是很舊的款式,說來還是她媽媽的遺物。外婆在編織袋裡塞滿了她能想到的一切,唯獨忘記了給她一把傘。江聽雨在抬行李上階梯的時候摔了一跤,石子劃破了小腿,血液是這個世界裡唯一的亮色。
還有就是接下來碰見的少年。
他像一陣風,一下從她的世界穿過。便利店裡很快響起機器掃碼的聲音,徐洲野走了出來,一身黑,穿著一件寬鬆的衛衣,露出的脖子上通紅一片。
一陣塑封膜摩擦的窸窸窣窣聲後,他從煙盒裡取了一根煙叼進嘴裡,接著偏頭點菸。風大,一時半會兒點不著,他的手在顫抖,大概是煩躁了,打火機一連響了好幾下,接著才有煙飄過來。
江聽雨咳了一聲,下意識屏住呼吸,避免吸入過多自己不喜歡的煙味。
也就是這聲吸引了徐洲野的注意力。
他咪眼打量她一番,隨後重重吸了一口,將煙丟在地上碾滅。
江聽雨住的鎮子有很多職高和混混,她從來都是避而遠之,徐洲野無疑被她劃分到了這一類人里。他似乎也猜到了她的想法,於是低低哼了一聲,那股煙被他緩緩吐出來,不過須臾就被雨水打散。
「喏,拿著。」
上揚的尾音落下,一枚創可貼緊接著出現在江聽雨的視線里,順著那隻骨感蒼白的手,她這才注意到了徐洲野的相貌。他頭髮上還掛著透明的水珠,眉眼很是冷淡,眼型狹長,鼻樑很高,那張薄唇也是蒼白的。
更引人注意的是他山根和眼角的傷痕,紅色的皮肉翻滾,看起來觸目驚心。
其他地方也有青青紫紫的痕跡,臉頰上還有很多小傷。
徐洲野又往她的方向遞了一下,江聽雨這才接下。她發現他的手抖得厲害,可能是因為疼,她想起之前聽過的一個說法,煙在某些時候可以止疼。
相比之下,自己腿上的傷可以忽略不計。
徐洲野沒有管她,他給她創可貼也不是出於人道主義,更像是一種「賄賂」。
他顧自點了下一根煙嵌進嘴裡咬著,又拆開一枚創可貼,蹙著眉摸索臉上的傷痕,直到指尖感受到濡濕,他這才莽撞地往上貼。
然而第一枚創可貼報廢了,邊緣黏在一起牢不可分。他低低咒罵一聲,煙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抖了一下,那枚創可貼被他攥成一團丟在地上,緊接著要拆第二枚。
那張暴戾的臉上多了一枚歪七扭八的創可貼,莫名其妙讓他這個人柔和了一分。江聽雨摩挲著掌中之物的紋理,就這樣看著他的動作。
四目相對,心跳聲都停了一拍。
那雙漆黑的瞳孔就這麼看著她,江聽雨覺得身上又冷又熱,同時有一種被扼住喉嚨的窒息感和侵略感。
她突兀地開口:「需、需要幫忙嗎?」
不等他回復,她先挪動腳步,顫巍巍地靠近他。他也沒動,就這麼盯著她一點點拉近距離,接過自己手裡的那枚創可貼。
一靠近,壓迫感更強。他肩寬腿長,比她高出了一個頭不止。江聽雨感受到他身上同樣潮濕的氣息,夾雜著淡淡的尼古丁的味道,她同樣感受到自己呼出來的熾熱氣息,這使她下意識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你可以蹲下來一點嗎?」
沒有人踮腳或彎腰,似乎這是一場無聲的拉鋸戰。最後還是徐洲野先彎下了腰,那張臉倏地靠近,讓她慌張看向他的眼睛,然後發現裡面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他抬手,江聽雨下意識閉上了眼睛,但他並沒有對她做什麼,而是扯下了自己先前貼好的那枚創可貼。皮肉再次被掀開,她看得肉疼,覺得那道傷口好似更深了一些,但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好像傷不在他身上。
江聽雨本來還想問要不要先處理一下傷口,後來想到他們不過萍水相逢,況且他自己都不關心,她一個外人何必多此一舉。於是她撕開一枚枚創可貼,再給他貼上。
雨還在下,氛圍卻變得古怪了。
江聽雨站回自己原先站的位置,只是偶爾瞥瞥旁邊的位置。他還咬著那根煙,但是並沒有點燃,兩隻蒼白修長的手插在褲兜里,視線落在雨里。
江聽雨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朦朧的雨里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