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雲倒是想說什麼,可周長城開了口,她肯定不會拆台,但說的也是真心話,她暫時還沒有學會撒謊:「我覺得這裡的人,都活得好勇敢啊!前天我們在街頭買錄音機的磁帶,那個老闆說,他是從銀川來的。我們都不知道銀川在哪兒,於是在您的書房看了好久的地圖,這才發現,銀川在黃河邊上,黃河在哪兒我們也不知道,可是那裡離廣州好遠啊,真不知道他是怎麼來的。他會說陝西話和普通話,到了這裡,又學會了說廣東話。」
「我和周長城兩個人,來到廣州,不會說廣東話,也不認識路。如果不是桂老師您,我們兩個根本不可能來到這兒,就算到了,也是住旅館大通鋪的外地人。更別說,還能到這個大賓館喝茶吃點心。」
萬雲的語調不是高昂的,也不是低落的,而是一種發現真實後的誠實,說得讓人頗為動容,就是桂春生,也被她委婉的真誠給說服了不少,這是一個對生活有觀察力的女孩子。
這對小夫妻,倒是團結,有主意。
「是,哪裡都沒有家裡好。」桂春生的為人和驕傲,不會讓他再次開口。
人不是敗給環境,而是敗給內心的空洞,桂春生明白自己的內心空洞所在,妻子和兩個孩子早在幾年前,就已經言明,他們是不會再回來的。再成家,自然是可以的,他也試過,不過要花費巨大的心力去推翻從前建立起來的重要關係,再重新建立新的家庭關係,桂春生發現自己並不熱衷這件事,親友也操心過,可他始終不冷不熱,於是只能放下這個打算,一直獨身居住至今。
男女情愛對他來說是虛幻,可對後代的思念與執著,卻讓桂春生始終無法解開這個結。周長城和萬雲的年紀、閱歷和對其的敬重,都讓他滿意。本以為讀了許多書,走了許多路,就能擺脫佛家三毒——貪痴嗔,但桂春生年紀越長,就越是發現,自己身處天地人三界,始終逃不開當一個追求俗世圓滿的人。
不知道處於一種什麼樣的微妙情緒,儘管在大運動期間,他吃足了苦頭,等到平反後,有不少原來的老友親朋都選擇了出國,可他還堅持留在廣州。這種向內求的思緒,是源源不斷的,越思考只會越鑽牛角尖,不如簡單一點,或者,正如周長城所說,外面的山明水秀,始終不及一抔珠江水吧。
桌上十幾個菜點,有周長城和萬雲在,竟全都吃完了,兩人吃了個肚子溜圓,不過二十歲的年紀,走一圈就消化了。
從白天鵝賓館出來,桂春生仍那個溫和的桂老師,帶著他們繞了酒店一周,拍了好幾張照片,然後才把人送回學校去,他則是還有事情要處理,沒有一起回家。
周長城和萬雲吃完這頓飯,有點沒心思去逛了,而是順著小路回到了這偌大的校園裡,這兩天,有不少學生已經回校,整個學校處在逐漸沸騰熱鬧的狀態中。
看著這些年輕的學生們,周長城和萬雲由衷地覺得,校園真好,青春真好。
找到上回坐的石凳子,兩人走到榕樹底下,摸了摸這棵樹粗壯的枝幹,如此厚壯,估計要三個大人才能合抱,廣州的榕樹多,百年老榕,新生榕樹,似乎四處都有。
「城哥,桂老師的意思,是不是讓你來廣州啊?」萬雲斟酌了一下,問了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