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上前幾步微弱的月光打在他臉上,濃眉大眼,氣質粗獷,不是任潛又是誰?
他神色嚴肅,眉頭緊鎖猶如隱忍著什麼痛楚,躬身作揖,聲如洪鐘:「參見陛下。」
頓了頓,他補了句,語氣從未有過的誠意:「參見娘娘。」
「我早就不當皇帝了,他也不是什么娘娘,」蕭權川不以為意,只一昧把東西搬下車,把只裝了兩本醫書的袋子給他:「南南,你們先進去。」
姜妄南很好奇他們要聊些什麼,但還是乖乖點頭:「嗯,月渺,思渺,跟上娘親。」
任潛走到蕭權川身邊,同樣望著那一大二小的背影,嘆道:「不曾想,他還真的被你找到了。」
須臾,他拴好馬匹,逡巡四周樸素的村屋:「陛下就住在這兒?」
「別再這樣叫我,說吧,找我什麼事?」蕭權川直入主題。
還未等任潛開口,他道:「如果你是想來找我干涉割地之事,恕我不能奉陪。」
任潛瞬間啞言,片刻,嘴角扯出一個不知是哭還是笑的弧度,道:「我就知道你猜得中。」
「不送。」
「欸,哪有這樣絕情的?阿川,兄弟大老遠跑來,也沒口茶喝?」任潛道。
蕭權川輕笑一聲,拍了拍他肩膀:「這樣叫就對了,走,進屋。」
屋內點起蠟燭,一地暖黃,姜妄南倒了一杯溫水遞給任潛,悻悻道:「不好意思,家裡沒有茶葉。」
「多謝,我喝什麼都行。」任潛仰頭兩口喝光一杯水。
蕭權川道:「我記得,你被貶去駐守錦州?」
「嗯。」
蕭權川道:「挺好的,錦州山清水秀,人傑地靈,比起我常年讓你待的邊境,是個不錯的地方,你啊,也該休息休息了。」
任潛啐道:「休息個屁,那幫舊越流民四處為非作歹,我他娘的每天寢食難安。」
蕭權川呷了一口水,沒接話。
姜妄南見兩人沉默的氛圍不大對勁,道:「任將軍,你大老遠趕來見夫君,想必餓了吧,我去弄點吃的。」
蕭權川拉住他的手,讓他坐在身邊:「南南,你也聽一聽。」
「聽什麼?」
第86章 獨善
任潛沉重道:「舊越流民越發囂張, 五千人馬瘋狗一般,正掃蕩在他們原先領地紮根的五萬多個趙國子民,見一個殺一個, 屠村,搶占婦女,無惡不作。」
「要知道, 那些子民是你當年為了補償趙越之戰的將士們,才把他們及其家族後代安頓過去的, 領土意識極其強烈, 寧可斷頭也絕不會善罷罷休。」
「朝廷一個個向著高頁的割地抉擇, 全部都假裝瞎子聾子, 就等著抗議他們的百姓屈服於惡勢力,被迫搬走, 可是, 他們能搬去哪兒呢?」
「蕭廣樓和高頁均佯裝病重,一切都等到病好再說, 是不是有毛病?故意一拖再拖, 到現在還未下旨喝令附近城市開放城門, 接待無處可歸的百姓, 那蕭廣樓可真他娘的窩囊, 什麼主意都讓那高賊來抓。」
蕭權川放下杯子, 沉著冷靜分析道:「朝廷就等著百姓服軟, 才會故作一副好人姿態來接納他們, 不然,他們心不甘情不願被逼著遷移,日後朝廷還如何收服人心?」
「且遑論開放與否的問題,而是舊越那一帶城池, 接壤了趙國最薄弱的邊界,百姓一旦撤離,就相當於敞開了趙國的肚皮,接下來,一旦舊越勢力野心膨脹,有備攻入,趙國麻煩就大了。」
「我當年特意讓將士一族優先搬去那裡,多數是出於這個顧慮。」
燭火搖曳,不知是誰的心弦在撥動。
沉默片刻,任潛道:「阿川,我此次前來,就是想你能不能出面……」
「不能,」桌下,蕭權川牽住姜妄南的手,斬釘截鐵道,「至少現在,我不能。」
姜妄南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表情肯定很呆,腦子攪成一團漿糊,自始至終聽得雲裡霧裡,更不必說這個莫名其妙的啞謎。
「什麼意思呀夫君?」他眨眨眼。
任潛看了看他無辜的表情,那眼神很無奈,但好像藏著一股無名火:「罷了,阿川,我不為難你,不過,你先別急著回答我,我手頭能驅動一千五百個任家軍,全然可以任你號令,你再考慮考慮,我過段時間再來。」
送走任潛後,天色已經不早,一家四口照往常一樣,團坐在一起吃飯聊天,好似一個隔絕硝煙的世外桃源。
然,姜妄南細心察覺到,蕭權川吃的沒有平時多,墨綠色的眸子沒有往常那樣明亮,好像強行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霧霾。
將睡之際,姜妄南坐在床沿,看著蕭權川替他脫去鞋襪,髮絲垂落,他伸手摸了摸對方的頭:「夫君的白髮好像又變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