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送抬眼,高雲正笑眯眯地看著他,說道:「陛下正在裡面批摺子,您直接進去就好。」
周送扯出一抹笑道了謝,默默站立在兩側的宮人為他推開了殿門。
屋裡燒著地龍溫暖如春,門一關上就感受不到外面的寒冷了,周送握在身前的手緊緊絞在一起,深吸了口氣,才抬腳往裡走去。
周送的腳步輕盈,幾乎聽不到什麼聲響,但他走向內殿時,還是聽見裡面傳來賀止的聲音。
「來了?」
周送一愣,抬起頭飛快地瞥了一眼,只見賀止坐在桌案後,堆積的摺子都排到他腳邊。
周送在他面前跪下行禮,「參見陛下。」
賀止一手執著硃筆,在手裡的摺子上寫下什麼,眼都沒抬地隨意道:「六皇子不必拘束,來找朕所為何事?」
周送頭也未抬,聽到這話更不知如何開口,他明明知曉自己所為何事。
「昨日我受了風寒,身旁的隨侍一時情急才叨擾了陛下,求陛下寬恕。」
「若有其他罪責,我願代為受過。」
寒疾未愈,周送的聲音還有些啞,接連說了一長串的話,難免喉頭髮癢想要咳嗽,但周送生生忍了下去。
他說完後室內便陷入了一片寂靜,賀止並未回話,只有手中的硃筆掠過紙張留下的「沙沙」聲。
「代為受過?」
賀止手中的摺子合上,發出「啪」的一聲,周送的身子也不由得抖了一下。
賀止把硃筆擱在筆山上,聲音似笑非笑,「六皇子可知,朕從不私用刑罰。」
「得罪了朕的人,便只有死這一條路可走,如此,六皇子也要代為受過?」
周送的頭更低了,賀止只能瞧見他的臉掩進肩頸的白絨里,一縷墨發垂落到胸前,他不急著讓面前人回答,反而頗有興味地瞧著周送的一舉一動。
一隻落入了獵人陷阱的柔弱白兔,是會在掙扎中流血身亡,還是會在危難關頭暴露出本性呢?
他很期待。
半晌,周送終於有了動作,他幾乎把整個身體伏了下去,雙手前伸墊在額下,是一個極虔誠的跪拜姿勢。
賀止眼裡閃過意外,他挑眉,便聽到周送悶悶的聲音自身下傳來。
「沒有他,恐怕我早就死在了南林的深宮中,若能以我之命換他無恙,也算我還了他的恩情。」
即使他最想活著,可總有些東西,比生命更重要。
賀止眼裡的興味不再,他繞過桌案,蹲在了周送的身前。
那隻冰涼的手探進他脖頸處的白絨,準確無誤地捏住他下顎迫使他抬起頭來。
周送被冰得一顫,身子也不得不隨之而起,露出了那張帶著病弱潮意的臉。
他眼圈通紅,濃睫都被眼淚打濕,眼尾面頰都有淚水滑落的痕跡,他哭得無聲,唇色也透著股不健康的白。
此刻因著驚懼,那雙眼微微睜大,賀止企圖從中找到一絲不甘,看到的卻只有澄澈。
這副身體好像比賀止初見他那時還要脆弱,但話語中的堅定讓他不得不承認。
周送沒有說謊,他是真的這樣想的。
一時無言,周送跪得有些頭暈,只能出言提醒:「陛,陛下……?」
賀止回了神,似是也注意到自己動作的不妥,但他依舊不緊不慢地起身,也不忘對跪著的人說道:「起來吧。」
周送跪著時就有些發暈,一站起,那種無力的感覺更甚了。
他雙眼發黑,眼前的景物開始顛倒,他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胸腔內心臟的跳動聲。
耳邊嗡鳴,周送也顧不上禮儀,猛地抓住了賀止的衣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手指攥到泛白。
「陛下……」
賀止皺了皺眉,還沒等他訓斥,那人就失去了意識,身體軟倒下來。
眼見著他要摔到地上,身體比思想更快,賀止伸手一撈,就讓人靠在了自己胸膛。
周送的臉色十分不好,蒼白如紙,像是隨時都要死去了一樣。
賀止的臉色也十分難看,還沒有人敢暈倒在他懷裡。
但事已至此,賀止決定等他醒來再算帳。
他順勢把周送抱起,不料懷裡的重量又讓他皺起了眉。
太輕了,莫不是一陣風都能將他刮跑?
這樣的身體在北麓,除了皇宮還有哪個地方能活?
賀止止住思緒,穩步將他放在一旁的榻上,他凝視著那張臉,末了終是對殿外道。
「高雲,宣太醫。」
……
周送不知自己暈了多久,只知再醒來時,眼前是裝飾得極奢侈的帷幔。
他一轉頭,還能看見賀止和太醫在不遠處,隱隱約約能聽見他們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