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料一朝竟遭無妄之災,背井離鄉擔驚受怕,猶如從天端墜入泥潭。
她本以為賀宣文的寵愛足以支撐她安度餘生,但那人的薄情,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不管不顧。
長延殿的門漸漸不再有人踏入,孟綺苓的心也隨之死了。
不過還好她還擁有這座高台,雖然從這裡看不見南林,但她依舊喜歡坐在欄杆邊仰望空中盤旋的飛鳥,好似這樣自己也能長出翅膀一樣,飛出這座禁錮她的牢籠。
小小的賀止曾被母妃抱起,窩在女人溫暖的懷裡,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去看。
他看到的只是宮內的紅牆青瓦,女人的聲音卻帶著溫柔的懷念。
「阿止,那裡是母妃的家。」
「母妃,這裡不是你的家嗎?」
孩子瓮聲瓮氣的疑問讓孟綺苓微怔,她怔過後抬手撫著賀止的面頰,微微笑著說:「哪裡有阿止,哪裡就是母妃的家。」
小賀止抬起自己的胳膊,動作親昵地環住了女人的脖頸,「阿止也是,等我長大了,一定保護母妃,不會再讓任何人欺負我們!」
孟綺苓被這樣孩子氣的話逗笑,「我們阿止才五歲就這麼懂事了,母妃送你個禮物好不好?」
「好!什麼禮物!」
孟綺苓:「男子二十及冠時才會取字,可是看我們阿止現在像個小大人,母妃現在就給你取一個字怎麼樣?」
賀止:「嗯嗯!母妃要取什麼字?」
小賀止並不懂取字代表什麼,他只知道別人二十歲才能獲得的東西,他現在就能得到了!
孟綺苓笑笑,緩緩啟唇:「就叫——重言。」
「重言……重言……」
冬日的長延殿沒有足夠的炭火取暖,屋內冷得刺骨。
床上傳來女人陣陣細弱的囈語,賀止從殿外跌跌撞撞跑進來,慌亂的同時還不忘把殿門小心關上。
屋內本就冷,僅存的一點熱氣可不能被冷風吹散了。
他關好門後急忙跑向床邊,看著床上不復往日光鮮,形容憔悴的女人,眼裡不由蓄滿淚水。
他捧出懷裡藏的藥物,跪到床邊說:「母妃,您吃了藥肯定就會好了。」
女人目光有些許渙散,她微微抬手,賀止就把臉頰湊了上去。
孟綺苓有些心疼地輕輕撫過孩子臉頰的傷,氣若遊絲:「怎麼弄的……?」
賀止小聲回答:「拿藥的時候摔的。」
孟綺苓如何不懂,他定是去搶了藥被人打了。
自己一介棄妃,宮裡的人巴不得盼她早死,只是自己若死了,賀止還這么小,他怎麼辦?
孟綺苓眼角滲出淚來,「重言……能不能……喚我一聲娘親……?」
她不想再被困在母妃這個稱呼中,至少……至少在死前,能有一絲解脫也好,她想做一個平常的母親。
「娘親……我七歲了,很快就會長大了,您再等等我,先喝藥好不好?」
賀止哽咽著,他手裡捏著的藥包都在顫抖,孟綺苓的手輕輕撫去賀止流下的眼淚,面上依舊是那副溫柔模樣。
她自知大限將至,喝藥已沒有用處,此時便輕輕搖了搖頭,眼裡的淚卻越涌越多。
多到……她快要看不清賀止的樣子了……
「重言,以後娘親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保全自己,遇事不要衝動……」
孟綺苓全部的力氣都放在了此刻的叮囑中,話還沒說完,她就重重咳起來,賀止看到她嘴邊溢出的血跡驚慌不已,哭著上前:「娘親……你不要說話了!」
孟綺苓卻微微起身緊緊抓住他的手,堅持把話說完:「不要靠近其他的皇子,也不要忤逆你的父皇,你要學會韜光養晦,一定要活下去……明白嗎?」
賀止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點頭答應。
孟綺苓這才像完成了什麼重大任務一樣,又失力地躺了回去,她失神地望向床幔,氣息漸弱,嘴裡只重複一句話。
「重言……娘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
她慢慢閉眼,最後一滴淚也順著眼尾流下,當那滴淚滲入布料的片刻,床上的人也就此失去了生息。
殿內只剩賀止崩潰的哭聲,他不斷喊著娘親,似乎這樣孟綺苓就還能再醒來看他一眼。
「娘親……娘親……不要丟下我……」
「今日是重言的生辰……您都不記得了嗎?」
「您還沒有和我說生辰快樂呢……」
……
那年冬日的長延殿,賀止一直覺得格外冰冷。
他登基後就命人把長延殿封存了起來,這麼多年,他始終不敢再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