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絲鬆開,準備向旁邊的琪娘脖頸上纏繞,還未碰到她,琪娘開口喊道:「我來時郡守便有旨意,初七那日我若不歸,就派人滅了這裡的所有村民。大人殺馮姐姐的事我會幫您陳情,但殺我……這裡的所有人就真的沒有活路了!」
她的話聽起來條理清晰,可語氣下的顫抖卻徹底出賣了琪娘內心的恐懼。
仙使心中那杆公平大義的秤已經有了偏差,從此以後他的所作所為,都將脫離他們的掌控。
可是那根白色的絲線竟真因她的話停在了她脖頸旁一寸的地方。
仙使半垂著眼瞼,像是被琪娘的話說動,卻也沒有收回靈力,半晌他看向了木台上被熊熊烈火圍困著的女子。
她艱難地站了起來,原本姣好白皙的面頰被煙燻出斑駁的灰黑,即便如此,這髒污也掩蓋不去穗歲的絕世容顏,甚至襯得她一雙明媚的眼睛愈發清澈。
穗歲終於看清了烈火外的一切。
也看清了向來一絲不苟的仙使甚至沒來得及束起長發,灰白的髮絲被海風吹亂,俊美得像是夢中神祇。
他穿青色,果然好看。
也更像禾山了。
「禾山。」穗歲喊了他一聲,「春聯上要寫什麼,你想好了嗎?」
似乎沒有料到穗歲在生死關頭,既沒有央求仙使救她,也沒有氣急敗壞地蠱惑他繼續做出違逆之事,只是問了這樣一個不輕不癢的問題。
「想好了。」仙使點了點頭,回答道,「長樂永康,時和年豐,橫批是……歲歲平安。」
兩道熱淚從穗歲眼中流下,划過髒亂的皮膚,落到下巴上的時候已成黑色。
「好像有點短了,但我很喜歡。」她吸了吸鼻子,大概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醜陋不堪,卻也再顧不上這些,「對不起,我食言了,不能陪你吃年夜飯了。」
仙使挪了挪腳步,一點點向木台走去。
寒風扯著他的發梢,沙灘上破碎的貝殼刺入他的腳心,但仙使對這一切渾然不知,只是語氣平平地問琪娘:「我若不救她,便能護下這全村的人嗎?」
「是,郡守與皇仙大人從不食言。」
「好,」仙使點頭,目光卻從未離開過穗歲,「我不救她。」
村民們齊齊地鬆了口氣,跪拜謝恩。
與此同時,穗歲心中釋然。
禾山已經救過他一次了,這一回,她想把活下去的機會還給他。他最好也不要像她愛他那樣愛著自己,也就不至於同她一樣遭受一回肝腸寸斷的痛。
「真好。」穗歲真誠地對他說,「禾山,遇見你我很高興,此生無憾了。」
說完,她閉上眼睛,決絕地跳進面前的火海,任憑那烈焰伸出火舌舔舐她的靈魂與肉//體。
穗歲聞到自己的頭髮與皮膚被燒焦的味道,卻覺得這眾人眼中的極刑好似與她無關,留給她的只有輕鬆與暢快,沒有半點痛苦。
她的臉上甚至洋溢出了悠然的笑容。
在這一刻穗歲忽然與李芙共情,想來她的小芙也是帶著這般喜悅與海水相擁。
如此一來,死亡比活著更具希望。
可是突然,一雙有力的雙手摟住穗歲,將她帶入一個消瘦但可靠的懷中。
穗歲不可置信的睜眼,觸目可及的是一片青色。
仙使衣袂翩翩,在村民們的哀求與驚呼中,義無反顧地躍入火海,接住那個下墜的身影。
他的袖口與四散的長髮很快染上火苗,可倒映了殷紅的淺眸里滿是笑意。
穗歲從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之後便用盡渾身的力氣去推他,卻不知道仙使這病弱的身軀哪裡迸出無法撼動的力量,讓她怎麼都奈何不得。
他說:「穗歲,不要怕,我陪你離開。」
一言出,穗歲卸下渾身的力氣,原本推拒在仙使胸口的手滑落到他腰側,然後緊緊攀上他單薄的背。
「好。」
這一次,誰都不做被拋下的那一個。
就在穗歲與仙使徹底被火光吞剝後,一道白光自天際乍破,如銀河倒墜,傾瀉入熊熊之火,剝繭抽絲地托起一個嬌小的身影,然後將那大火澆滅,蒸騰起的水汽將木台旁圍著的所有人掀至空中,再重重地砸落到地上。
那白光太過溫柔,吮吸著穗歲每一處焦烈的皮膚,她本已露出白色骨頭的傷口迅速重生血肉,不消片刻,周身完好如初。
可當穗歲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那雙盛滿愴痛的琥珀色眸子裡沒有一點情緒,她仿佛一個被人操縱的傀儡,再沒有一點自己的意識。
那是穗歲,卻也不完全是穗歲。
方才那陣氣浪將部分村民掀暈,卻也有一些身強力壯地強撐著一口氣支起自己的身體,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指向穗歲:「怪……怪物!」
那火勢兇猛,連仙使都在滔天烈焰中化為灰燼,她為何能囫圇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