穗歲摩挲了一下乾淨清爽的手心,心頭本來淤堵的一口氣因姜林暉的玩笑泄了出去,難得好心情地側頭一笑:「大人動作太快了,我請求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怎麼敢僭越地使喚您呢。」
「可別,你要是當了神影,我見了你都得行禮的。」
穗歲愣了下,半垂著眼:「成為神影……很難嗎?」
「最難的其實在神相的洗鑄上,而你條件得天獨厚,只要學會如何運轉神力,通過考核,對你而言並不算難。」說著,他把穗歲帶出了那破廟,「這兒可以嗎?」
「可以。」
姜林暉按照穗歲的意思,把她帶到了山頂一處平地。
越往高處走,風越不和煦,從溫暖的結界內走出,迎面對上凌厲的山風,穗歲忍不住眯起眼睛。
可也正是因為這風,前半夜還厚厚團在一起的陰雲,此刻都被吹散開來,露出半掩在曇中的冰鑒。
「這裡……是有什麼玄妙之處?」姜林暉不解。
「哪兒那麼多玄乎的東西。」穗歲等眼睛稍微適應一些,便放下了遮在臉前的手,仰頭望天,「我只是想……在離天空近一點的地方再看看月亮。」
「等你去了神界,在月亮身邊看它也沒事,那才叫真的近。」
「那你覺得神宮看到的月亮,有人界這輪好看嗎?」
姜林暉順著穗歲指著的方向,一同仰頭望月。
月光朦朦朧朧地穿過雲靄,勾出一圈彩色的月暈,月相雖不圓滿,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於是他誠實地回答:「沒有。」
「禾山也是這麼和我說的。」穗歲嫣然而笑,「他說,神宮裡的月亮看起來並沒有遙望的時候那麼漂亮。」
「我很少下人界,可惜今日天氣不好,若是能看看此間晴朗的夏夜裡,海上生明月的美景就好了。」
「其實我見到過最美的月亮,並不在天上。」
姜林暉百思莫解:「若不在天上,難道在海里不成?」
可穗歲只是對他笑了笑,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道:「好了,你帶我去神界吧。」
說完,她眼前一黑,心安理得地昏睡過去。
姜林暉:「……」
他伸手探了探穗歲的靈息便知她無事,只是今日經歷的事情、所受的打擊太多,又勉強撐著意志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此刻心愿已了,身心交瘁,才失去了意識。
姜林暉認命地把穗歲橫抱起來,看著她有些蒼白的唇,喃喃自語。
「穗歲……你說如果我把欠他的償還給你,等他知道後,會高興些嗎?」
可隨後他又無奈地對自己搖了搖頭。
且不說黎岄還能否有知道一切的那天,就算知道了,高興這種情緒,還會與他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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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林暉抱著失去意識的穗歲十分坦蕩,因此待他入了神界閶闔,一路上神侍與神官們對他行禮後裝作不經意地打量目光,讓他倍感困惑。
這盯著他的都是些什麼奇怪眼神?他和穗歲外表上挺整潔的啊,並未有損神官儀表的地方,大家這是在打量什麼呢?
但他也沒心思攔下什麼人來問問清楚,而是在為另一件事發愁。
——他該把穗歲帶去哪裡來著?
是直接把人領去貪狼殿安排住處,等她睡踏實了再說?
還是想個法子把穗歲喊起來,讓司命主把她先帶去暘谷領了扶桑葉,正式成了天道認可的神族後,再安排別的事情?
姜林暉覺得思考這種事情,比治癒上古疑難雜症都要難上許多。
殊不知他這擰著眉糾結的模樣,在其他神侍和神官眼中才是最為駭怪的。
神界人人皆知,寧可被掌刑闞南荀抓住錯處,挨上一頓瑤鯨骨鞭的刑罰,也絕對不能惹得神農掌醫半分不悅。
那位可是神界百無禁忌的刺頭,把天規鑽研得透透的,千年來遊走在越界的邊緣,滑膩得像條成精的泥鰍。
闞南荀的帶領下掌刑殿雖然嚴苛,卻也算公正,可姜林暉真是做事全憑喜好,任性起來半點不講道理。
這樣一個隨心所欲的傢伙又偏偏掌管著眾神命脈,其餘神農殿醫官的神術加起來都沒他的十中之一,所以得罪誰都千萬別被這樣的人記恨上。
前些日子姜林暉私自下界被闞南荀抓了正著,卻一聲不吭地認下罪責這事已經讓許多神族驚訝了。
沒想到他才從刑台上下來,就當著眾人的面再一次違規下界,回來的時候又光明正大地帶來一個女子,怎麼不讓人匪夷所思、胡亂猜測!
但姜林暉渾然不覺,他苦苦思索著,一直到走進神農殿,都沒想好把穗歲安置在哪裡比較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