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他方才對穗歲說的那些話,她究竟聽進去了多少,但以穗歲的聰敏程度,應該能拿捏好與黎岄相處的方式。
哪怕黎岄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兩個人里只要有一個服軟,就總還能過上幾天消停日子。
但其實黎岄是把姜林暉的話聽進去了一些的,他一想起剛才穗歲躲避他的模樣,心口處就有止不住的酸楚溢出來。他也不是沒有悔恨過逼迫穗歲的舉動,一個衝動就讓之前在穗歲身邊陪伴的那些努力全都作廢。
黎岄便想,接下來不管穗歲再提禾山什麼,他要一律當做沒有聽見,無視過去就好。
但走入寢宮以後,黎岄卻對穗歲的態度有些驚訝。
「方才……」黎岄剛開口說了兩個字,就被穗歲匆忙打斷。
「方才是我冒犯大人在先。」穗歲坐在床邊,看見黎岄走進來以後站了起來,對著他露出了一個挑不出錯的微笑,「大人和姜大人好心收留我,我卻還多話問些不該問的,實在不應當。」
她手上拿著一卷紗布:「我給大人包紮傷口好嗎?」
黎岄看了看手上已經乾涸的血跡。
這點不帶靈力的傷口他不用片刻就能消除,留著只是因為那是穗歲給他的,他想留著她的印記罷了。
黎岄遺憾地摸了摸傷口旁微微腫起的邊緣,點了點頭:「好。」
穗歲小心地替他把食指纏上,又從一個瓷罐里挖出清清涼涼的透明膏體抹在他的臉上。她很仔細地處理著一切,儘量不碰到與傷痕無關的地方。可是黎岄卻隔著那藥膏感受到了穗歲有些粗糙的指腹。
她從前吃了許多苦,做慣了手工活,來了神界也總是閒不下來,因此哪怕身上其它地方的皮膚都如暖玉般細膩,指腹卻一直蒙著一層薄薄的繭。
黎岄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又想穗歲在他的照顧下養尊處優地生活下去,又貪心地想讓她用這雙靈巧的手多給他做些東西。
許是貼得太近,黎岄一點點微弱的表情變化都被穗歲看得很清,她就以為是自己粗糙的手指讓眼前尊貴的大人不舒服了,忙道:
「對……對不起,我很快就好,您忍耐一下。」
心中卻有些奇怪:之前沒注意到,此刻她怎麼覺得一覺醒來,自己的手似乎比過去嬌嫩了許多?
黎岄在穗歲打算收回手的時候抓住了她的手腕,憐惜地替她暖著手:「這麼涼。」
原來不是嫌她粗糙,而是覺得她的體溫冰到他了。
穗歲不自在地想把手抽出來,沒想到黎岄指間看似沒有用力,卻讓她絲毫動彈不得,便只好任由他捂著自己的手。
於是兩人之間便陷入了一陣沉默,寢宮內一時寂靜得叫人有些發慌。
姜林暉臨走前的話語在穗歲腦海之間突然響起。
「你不用想著怎麼討好他,阿岄其實是屬於那種……表面上看起來嚴肅又不好接近,實際上心腸很軟,非常好說話,最愛背後替別人付出。你如果想要和他相處好,不如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付出給你的東西。」
當時見穗歲將信將疑地看著他,姜林暉就把話說得更具體了些:「比如你可以試試和他提些小小的要求,當然不能是你要離開這樣的……除此以外,你問他要什麼東西他不僅不會生氣,反而會非常高興。」
回憶到這裡,穗歲緊張地咽了下口水,試探道:「大人能不能……」
黎岄心陡然一沉,生怕又聽到與禾山有關的字眼。
「允許我……在廚房自己做些吃食?」穗歲生怕他誤解,連忙補上一句,「不是說大人拿來的飯菜不好吃,只是我平日裡不吃那些,有些不習慣。」
穗歲越說聲音越小,到後面不禁有些懊惱起來,她不應該聽姜林暉的建議,想想就知道這不太靠譜。
要想討好這樣一個喜怒無常的神官,也太……
「當然可以,吃不慣怎麼不早些說?」
……也太容易了?
穗歲愕然的神情落在黎岄眼中,他不自覺笑了一下。前陣子那些吃食都是他在浮茶的幫助下學著做的,他學別的都上手很快,偏偏做起熟食來總有些不得要領,穗歲不喜歡也在情理之中。
他巴不得穗歲多向他提出些要求,那樣就說明她不如從前這般害怕他了。
可是為什麼呢?黎岄思考起來,莫非是姜林暉說的那樣,她對他又打又咬卻沒有受到任何懲罰,便覺得他沒那麼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