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他們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柔弱的存在,哪怕家中清貧,只要家人尚有一些良心,男子也總該是出嫁前有母姊護佑,出嫁後有妻主心疼的。
可是雲別塵沒有。
他只是孤孤單單的,在山上陪著她守住一個小門派過日子,處處為她這個徒弟操心,哪怕自己耗損靈力過多,直到暈倒,也要為她疏通經脈,助她增進修為。
下山之後,他更是時時擋在她身前,說是帶她出來歷練,卻總是不顧自身安危地護著她,昨夜妖化的崔南屏不過傷她肩頭一處,他就擔心自責,自己都站不穩了,還想著替她療傷,被她強行扶回來才作罷。
他對她這個徒弟,確實是盡心竭力地好。
然而她呢?
她好像已經習慣了他的保護,習慣他比她強,一聲聲「師尊」叫得順口,總覺得無論前面有多大的麻煩,只要有他在就都不用擔心。
就好像她初到秦家時,在秦母面前耍機靈,其實她心裡想的是,她只管把這筆生意攬下來,不管有多厲害的妖怪,雲別塵都能搞定。
但如果她知道,這對他的損傷會這樣大,她還捨得嗎?
她望著床上人安靜的睡顏,忽然很頭痛,重重捏了捏眉心。
無論雲別塵的修為有多強,說到底,他還是個男子,在這個處處不利於男子的世界,他本該是被心疼、被保護的。然而她卻一直沒想過。
讓他護著她,她倒也好意思。
雲別塵不知道她想了這麼多,他只是熟睡著,睫毛又黑又密,隨著呼吸輕輕地顫動著,像是鳥雀輕軟的絨羽。黎江雪靜靜地看著,忽然覺得心也一片酸軟。
她不知道她這位師尊究竟多大了,但看臉的話,其實還很年輕,長得又極美,要是放在外面,估計也有很多女子爭相求娶吧。他們剛下山的那一日,在茶攤上便有很多閒人偷偷打量他來著。不許看,就不許她們看,師尊是她的。當時她好像是這麼想來著。
但是給她當師尊,對他而言,好像半點好處沒有,只是無窮無盡的操心而已。
黎江雪輕輕地笑了一下,小聲道:「要是你哪天嫁人了,你這麼好看,妻主一定會很寵你,才不會讓你這麼辛苦。」
誰知話音剛落,躺著的人眉心卻忽然動了動,大有要醒的姿態。
她一下大窘,心說你早不醒晚不醒,偏挑我誇你的時候醒,但另一面又忍不住欣喜,也沒想著躲,反而往前湊了湊,溫柔地去喚他:「師尊。」
雲別塵睜開眼,眨了眨,神情還有些朦朧。
她只覺得很高興,又為昨晚在他面前失言而歉疚,聲音越發柔軟:「師尊,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難受?」
他看見她,似乎意外,隨即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我沒事,你怎麼在這裡?」
聲音沙啞無力,顯然離「沒事」有很遠的距離。
「我擔心你啊。」黎江雪自然而然道。
面前的人目光閃了閃,就要撐著身體坐起來,口中道:「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倒是你,昨晚肩上受了傷,如今怎麼樣了?」
他不動時還好,一動立刻承受不住,捂著心口就咳。
黎江雪趕緊扶住他,在他身後墊上兩個枕頭,讓他靠坐得舒服一些,又替他披上外衣避免受涼。
做完這一系列的事,她才略微愣了一愣。
這串動作太過熟悉,幾乎已經形成了下意識的反射。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習慣照顧雲別塵,習慣關心他的身體,也……習慣他倚靠在她懷中的觸感。行雲流水,如此自然。
她呼了一口氣,把這種微妙的感受從腦海里揮出去。
「師尊你就別替我操心了,我可比你強健多了。別看那傷口昨晚挺深的,今天早上一看,都好得七七八八了呢。不信你看,我給你看。」
她扒著衣領就要向他展示,轉眼想起這裡是女子為尊,男女大防,趕緊又訕訕地放下來。
差一點點又輕薄自己的師尊了,又造孽了,又造孽了。
所以她並沒有捕捉到,雲別塵眼底一閃而過的欣慰。
「總之,我一切都好,倒是師尊你,昨夜損傷不小,要安心養著才是。」她一邊轉身替他倒茶,一邊說,「要我看,我們不如在這秦家多住幾天,問問他們鎮上哪裡有好的郎中,我去請來替你好好調養一下身體。你是為了替她家除妖才受的傷,就該她們負責到底。」
說著話,卻聽身後「叮噹」一聲響動,她回過頭看,一下睜大了眼睛。
「你幹嘛?身子不要了是不是?」
只見雲別塵趁她不留意,竟然悄悄下了床,甚至還想取了玉冠束髮。只是由於身上實在無力,失手碰掉了,此刻他臉上竟有些抱歉的神情,像是犯錯讓她抓了現行,又像是懊惱給她添了麻煩。
「你真是……」她看著他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忽然說不出來了,只改成了低低的一句,「真是一點也不聽話。」
眼前的人低著頭,黑髮垂在肩上,還帶著一點剛睡醒的散亂。
看起來很安靜,也很……招人疼。
她心忽然軟了一下,拾起那枚發冠,輕聲道:「我幫師尊束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