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口氣會讓她覺得,王宮與神廟,都從未被他放在眼裡。他才是那個真正困不住的人。
青梔見她神色,卻會錯了意,扯著她的衣袖連連嘆氣。
「不好了,不好了,殿下如今都主動惦記起來他了。殿下,您就聽一聽奴婢的勸吧,這種人可千萬沾不得!」
她隨口安撫著這跳腳的丫頭,心裡卻滋味怪異極了。
她惦記他?自然是不會的。她只是擔心自己那日說話沒有輕重,真的把他給氣哭了而已。
畢竟再怎麼說,堂堂女子,欺負一個男人,總是顯得不光彩。
但是如今聽說,他是一心扎在古書典籍里,才顧不上跑來纏她,心裡忽然又不是味兒了。
他一個男子,總埋在這些故紙堆里做什麼?
難不成他混入神廟的真正目的,是想尋找什麼世上已不流傳的秘法禁術?那他自去找他的,又何必來招惹她?
這人,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是正常的。
星曉皺緊了眉頭,對自己曾經作出的判斷,再度確認:「有病。」
……
她懷揣著這個疑問,再度見到他時,已經是挺久以後了。
是在去西海的船上。
按照她母親與玄曦的安排,她每年總有兩三次,要駕著船出海,去四海之中尋找月亮的蹤跡。
那一年的天幕城,還不如後來喪心病狂,草菅人命。背負這項重任的是她,也只有她。
她這個處境尷尬,不討喜的王女,是討好仙人的唯一希望。
而每每出海,身邊隨行的神官總是眾多,也說不清是出於輔佐,還是監視的目的更多。畢竟她的抗拒與怠惰,是明明白白,從不隱藏的。
她就是在一眾神官里見到他的。
儘管都作同樣的打扮,不露半分真容,但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可能是因為神官中的男子,本就不多,可能是因為面具下那個格外白皙的,尖尖的下巴,也可能是……
那雙無論她走到哪兒,都緊緊跟著她的,濕潤的眼睛。
要是她認不出來,才有鬼了。
「神官大人,別來無恙啊。」站在船舷邊,她不太習慣地這樣客套。
身邊的人低低一笑,「殿下近來可安好?」
她潦草地應了一聲,心裡的感受更怪了。
明明他一頭扎進古書典籍里,能有兩個月沒再來找過她,這會兒卻想起來問她好不好了。什麼意思?假客氣?
她眯了眯眼,氣不算太順。
「你怎麼來了?」
「神廟選派的,輪到我頭上了。」
「你看我信不信?」
人人皆道,他是攀附著大王女,才進的神廟,對他是既輕視,又忌憚,素日只當沒有這麼個人,任憑他隨心所欲,我行我素,從不樂意搭理他。
若非他主動請纓,誰能把這事攤派到他頭上,純屬自己找不自在。
見被她識破,他也不慌張,只淡淡笑著,望著遠方海面。
「海上兇險,我想護在殿下身邊。」
「說實話。」
「不曾騙你。」
星曉看他兩眼,搖搖頭。
這人的口中,真真假假,她從來捉摸不透。初時還會生氣,總覺得是被一介男子耍弄了,後來被氣得多了,反而不在意了。
海上風大,將他那一襲黑袍吹得翻飛,明明是那樣陰沉,不招人待見的裝扮,倒顯出了幾分清逸出塵。
只是她看著,忽然皺了皺眉。
比起上次見時,好像是又瘦了些,扶在船舷邊的手腕,好像用力一點就能握斷了。
「你們神廟,是不讓人吃飽飯嗎?」她冷冷道。
身邊的人微微一怔,隨即眸子裡都漫出暖意來。
「是我自己看書久了,就不記得吃飯,無妨的。」
「哦。」
「多謝殿下關心。」
「……沒有的事。」
她臉板得像木頭,這人卻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唇邊掛著淡淡的笑意。那副樣子,就好像能將她心思全看透一樣。
她頓時不自在,剛想教訓他說,藏書閣的書總是在那裡,又不擔心明天就會長腿跑了,卻有另一名神官悄無聲息地上前。
「殿下,是時候了。」
星曉眉頭一挑,口氣陡然不善:「到地方了嗎,就催。」
「這是大司命預先在地圖上標記的地點,確認無誤。」
「今日天色晚了,明天再說吧。」
「大司命特意囑咐過,片刻不得耽誤,還請殿下不要與我們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