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明知她會得知真相,仍舊自私地以為,能晚一天,便是一天。
沒料到今日,終究躲不過去。
在她純真的問話聲里,他只覺自己心思卑鄙,見不得光。
他扶住浴桶邊緣,才有力氣開口:「我知道。」
聲音微啞,且顫抖。
他覺得全身連同桶中的水一起,漸漸地涼下去。
她終於發現了,他從一開始就不配當她的師尊。她會不會覺得,往日待他的好,皆是錯付。
然而屏風外面,她忽地輕聲問:「師尊,這些日子以來,你是不是憋得心裡難受極了?」
「阿雪?」
「幹嘛自己藏在心裡,不早告訴我呀?你徒弟就這樣不可信嗎?」
她聲音溫柔輕快,哪怕看不見臉,也聽得出笑音。
「你別聽長老們的,她們都是老古板了,她們說話,我向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你要是肯對我說,我早就告訴你了。
「師尊,你不是我修行用的法器,你是我師尊,也是我天底下最喜歡的人。」
屏風外面那個影子,直直面向著他,被光勾勒出美好輪廓。
儘管看不真切,也能想像到,應當是雙眸清亮,盛滿星光。
他怔了怔,忽地覺得眼底有些熱,可能是被室內薰香燎得,都泛起酸來。
卻聽她又道:「師尊,我們不只共修,我們做夫妻好不好?」
雲別塵一下沒站穩,險些滑進水裡,濺起好大一片水聲。
就見外面身影一動,像要跑進來,自己想起不妥,又趕緊停住腳步,只擔心地問:「師尊,你沒事吧?」
他濺了滿臉的水,水珠順著眉骨淌下來,喘息未定。
「你知道什麼是夫妻嗎?」
「不知道。」
「……」
「但昭明長老同我說,要我只拿你當修行的法器,一心共修,不能真想夫妻之事。我想著,她不讓我做的,才是我該做的,對不對?」
外面的人笑得還頗為自豪,「對了師尊,到底什麼叫共修啊?」
雲別塵深吸了幾口氣,只覺得浴桶中的水已經涼透了,身上卻燙得驚人。
他沉默片刻,才道:「我不能答你。」
「師尊?」
「你若只拿我當師尊,我自然應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是……」
他忽地輕輕揚起眼角,「你要是真想同我當夫妻,便該先弄明白,夫妻是什麼,再來尋我。」
「……好,我知道了。」
月魄一口答應,乾脆又乖巧。
「那我先出去了,師尊。」
「嗯。」
話雖如此,她剛走出幾步,卻又返回來,探頭探腦地扒在屏風後面,一看就是揣著心思。
他剛想問還有何事,卻見一疊東西,被靈力催動著,晃晃悠悠地從半空飄過來。
是乾淨的衣衫,和沐巾。
妥帖地落在浴桶邊,他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屏風後面的聲音小小的:「師尊,水都不熱了,你早些出來吧,別受了涼。我這就走,保證不看。」
「……」
「師尊再見。」
他聽著她將門關上,腳步聲遠去,兀自發了一會兒的呆,才微微笑了一下。
用她給的沐巾將身上擦乾,披了衣服出來,一邊擰著發尾的水,一邊向屏風外面走,卻忽然瞥見一件東西,不由愣了愣。
是梅花糕。
被包在油紙里,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
內城飲食皆由膳房準備,沒有這種東西,顯然是從外城買回來的。只是被人一路小心保護著,一點也沒有磕碰走樣。
他遲疑地捧起來,慢慢咬了一口。
耽擱的時間久了,已經沒有熱氣,稍欠鬆軟,面上的糯米圓子也變硬了些。但是香甜氣味一絲絲沁進唇齒,仍然將一顆心哄得又熱,又軟。
他忍不住耳根紅了紅,想起她片刻前的話來。
「師尊是我天底下最喜歡的人。」
「我們做夫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