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她欣喜若狂，帶著自己的夫郎逃出城中，趕往南海，在鮫人大祭司面前低頭懇求，在同一個硨磲盞中，獻出半身神血。
她看見……
不同的是，那一胎月份已大。或許是神明後裔，果然頑強，那個女嬰，和父親雙雙存活了下來。
事情到此處，似乎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儘管長老們長吁短嘆，道是沉月為了一個凡人，不惜損毀自身，但終究木已成舟，她們想要的後嗣，也已平安降臨。
她們並未再做什麼，只是一面如獲珍寶地撫育那名女嬰，一面待那凡人男子，仍是冷淡嫌惡。
這並不妨事。若果真能如此下去，也算皆大歡喜。
可是，那男子的性情，過剛易折。
那一日，他親手煮了湯羹去找沉月，不料撞見她與眾長老一同議事。議的是，又該從凡間挑選一批男子，帶上天分送給內城諸人，用以繁衍生息。
手中瓷碗，摔落在地，他不管不顧上前質問。
「我有城主相護，才能保住性命。但其餘那些男子，便活該死嗎？」
眾人驚怒中，沉月急著上來拉他，「議事堂中，不容胡鬧，回去再與你細說。」
卻一下被他甩開了手。
他紅著雙眼，笑得苦澀，「我以為，妻主推己及人，該不忍心讓更多的人死於非命才対。沒想到，你與她們，仍沒有什麼不同。」
「我是人，旁的人也是人，假如他們都該死，憑什麼獨我例外呢？」
「若有機會重回凡間，我定要將此事公之於眾，再不讓那些男兒傻傻地盼著，仙城之中能有一顆真心。」
他的確沒有例外。
是昭明長老動的手。
沉月跪在血泊里，看著他的眼睛漸漸失去光彩。
身邊猶有人冷冷道：「看城主費盡心力，如何養出了一條白眼狼。」
……
她卻連為他傷心的時間，也沒有太多。
下面來報，東海蒼龍不甘聽命於碎月城，日復一日地尋找月亮，憤然逃脫，掀起大潮水，席捲人間。
她為了不辜負城民的期待，也為了暫忘悲痛，主動請纓，前去捉拿。
到得凡間時，只見海浪滔天，一片澤國，百姓呼喊求救，哭聲不休。
她本無須理睬凡人，只要縛住蒼龍，擒回海中即可，不經意間，卻見一家三口在水中沉浮，幾乎沒頂。
那男子極力推著自己妻主，「當家的莫管我了，快救孩子。」
女人卻拼命拉著他，說什麼也不肯放手，「孩子比不得你要緊！連自己的男人都保不住，我還能算個人嗎？」
她只是，突然被那一幕刺痛了。
她抽身將那一家人，從洪水中拖到了高處，肩頭也恰好被蒼龍的利齒洞穿。
她將那嚇得大哭的孩子摸了摸頭，微笑問：「此處是何地？」
「蓮隅城。」
「好，那便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話音剛落，她便被蒼龍捲走，再無影蹤。
……
她與蒼龍，一路斗到海上。
她手中劍穿透龍首時，自己也滿身血跡，搖搖欲墜。她望著悲鳴的巨獸，神情卻猶有快意。
「任憑你與我碎月城，有多少恩怨，至少不該傷及無辜。」她道，「今日便是與你同歸於盡，我亦無愧於天下。」
蒼龍卻驀然苦笑，「城主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何意？」
「你們貪得無厭，奴役四海神獸。神獸伏，則凶獸起，上岸作亂，吞吃百姓。今日若非我掙脫鐐銬，前來相救，還不知死傷更多幾何。」
「你身為仙人，自詡保護蒼生，殊不知自己才是禍首。」
它斗大眼中，光芒漸漸黯淡。
「能在死前與你講明道理，我亦無悔。」
蒼龍龐大身軀，摔落水中。
沉月愣怔良久，平靜閉上雙眼。本可用於留存最後一絲神魂的靈力，緩緩消散。
碎月城主，隕落於東海。
……
當年若木之下，燭龍対黎江雪道，它曾有一姐妹，在潮水中護佑凡人，不料非但身死，還被訛傳為惡龍。它說，那罪魁禍首，與她的氣息頗為相像。
再細問，卻道此間緣故，不可由它來相告，終有一日會水落石出。
早前蓮隅城中，成衣鋪子的老掌柜向他們磕頭稱謝，道是上一回遇見這樣大的潮水時，他還年幼，被爹娘拼死拉住，幾乎葬身，多虧一位女神仙挺身相救。只可惜，她隨即被妖獸捲走，杳無音訊。他說那妖獸，也像條龍。
被凡人念了一輩子恩情的，是沉月。
只是無人知曉，她原本並未想過要管閒事。
一念之差，只因心中有愧。
……
城主殞身，碎月城百里哀哭。=quothr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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