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月光,你生於高天,你同樣顧不過來這世上每一隻螻蟻。不過是其中之一,恰好落進了你的眼中,惹得你動了凡心。」
她道:「你不必因他一人,而強要庇護天下螻蟻。但你若唯獨想將他拾回來,放在掌心,自然任由你去。」
黎江雪怔怔地,望著那張仿佛智慧的面孔。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蓮隅城,怨靈許盼借屍還魂,占了柳家兒子的軀殼,她與雲別塵明知其中端倪,卻不便說明,只瞧著那柳家老夫妻涕泗橫流,還祈求兒子能夠平安。
那一日,她悲傷極了,走在街上脫口而出:「師尊,修仙可真是一點都不好玩。」
那個如今已經不在了的人,輕輕握住她的手。
「心裡難受嗎?」
「是。」
「那就用心記住這種難受。」
「師尊?」
「雖然今日你救不了他,不能安慰他的爹娘,但是你親眼見過他們的苦,體會過這種無能為力,來日再遇到同樣的苦命人,你就會拼盡全力去救,不讓這種遺憾再次發生。」
他目光溫柔,一直看進她的眼底里去。
「如此,你就擁有了慈悲。」
……
他只是一個凡人,是天帝口中,被稱為螻蟻的凡人。
可他似乎比座上之人,更配當一個神明。
黎江雪眨了眨濕潤的雙眼,忽然輕聲問:「你認識許盼嗎?」
「誰?」
「一個男子,被妻主全家欺凌,為了生女兒,連命都拼掉了,還沒等咽氣,就被釘進了棺材裡。天幕城的修士為了斂財,嚇唬百姓,把他催化成惡鬼,害得他死後灰飛煙滅,三個兒子也流落街頭,不知所蹤。」
天帝眉心微動,稍顯不耐,「一個凡人,我如何會知曉?」
「可我見過。」
她直視著眼前的人。
「他是你一手營造的這些荒唐里,最邊緣,最渺小的犧牲。你看,你甚至不耐煩花半盞茶的時間,去聽一聽他的一生。可是他因你而死。」
「或許你以為,你不過是在池塘中央,投下一枚石子,由此激起的漣漪,拍碎在岸邊的浪,都與你無關。但他終究因你而死,我看見了。」
她手執長劍,目光灼灼。
「你先前所說的話,不對。我看不見螻蟻,是無可奈何。可一旦看見了,便不能視若無睹。我在火場中救不了它們,是力有不逮。而假如火苗是我點起的,我便難辭其咎。」
「天帝陛下,你就是那個點火之人。」
天帝終究是沉下了臉色,一拂袖。
「月光,你不要忘記,你是我的造物。你是要為那些螻蟻,質問你的神明嗎?」
「螻蟻亦是生靈,凡人不該白死。沒有一個人,應該成為代價。」
黎江雪昂首與她對峙,笑得忽有些嘲諷。
「先前你說,你因沉月一念之善,挺身相救凡人,覺得碎月城一脈也沒有那樣冥頑不靈,所以才網開一面,降下了我,有心給她們一個得到的機會。」
「說出這話的時候,你應當覺得,自己很慈悲吧?」
「可這千年來,因你私心之舉,釀成源源不斷的災禍,其間無辜受害的凡人,能夠數得清嗎?」
「天帝,你可真喜歡當一個,虛偽的神明。」
溯汐劍光華大盛,她抬手起勢,只待對方應戰。
天帝冷冷瞧她一眼,手指在袖間一動。卻並未如她預期,有毀天滅地的強大靈流襲來。恰恰相反,只是她的衣襟,忽然被挑開了。
有一枚被她藏得妥帖的錦囊,被悠悠攫到半空,打開,傾倒。
裡面裝的后土,她咬著牙從星涯王手中奪回來的后土,就那樣懸浮在半空中。
她神色一凜,立刻要上前握住。
但她面對的是天帝。
天帝只以指尖,輕輕憑空一拈,后土就在她的眼前消散了。一絲一毫的痕跡都沒有留下,好像從未存在過。
天帝望著茫然失措的她,終於笑出了聲。
「此乃開天闢地時所遺留,凡間皆以為神物。但我是天神,我想毀掉它,易如反掌。」
「月光,你這樣不聽話的造物,我可不喜歡。」
「如今你沒有辦法,將你珍視的那隻螻蟻復生了。你若還想見他,倒也不難。」
「臣服於我。」
第122章
黎江雪靜靜站著, 眼底布滿血絲。
「如何臣服?」
「你歸於天界,收起你那些多餘的念頭,司你的職責, 將你的光布滿人間。我使他復生, 替他造一副新的身軀,如何?」
「這樣簡單?」
「對順服於我者, 我向來不吝於施以恩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