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骨髓的自卑。
「呃,你……嗯,」他身邊的朋友大多家境和他相仿,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安慰,只能蹦出句不痛不癢的,「那也很厲害了,管理員哎,我就算有學歷懂的東西也沒有你多呢。」
又拍了拍他的肩:「沒關係啊,等出去了我帶你四處轉轉,我爸媽可說了,要我必須好好招待你!」
事實上,沈逸也不是很需要他安慰。
反倒是這句話,讓他不由自主產生懷疑。
派一個沒有任何相關經驗的人來接他,還要刻意讓他帶著他四處轉,看起來並不是很著急的模樣。
他問:「你父母,是負責實驗體相關工作的人嗎?不是說要去城外商討解決實驗體反叛的方案?還有之前,你們說上面的人點名要找我,難道現在也沒影了?」
陳莫笙呆呆傻傻:「啊,我不知道欸。我父母是政治工作人員,應該不太懂實驗體怎麼製造……不過不要著急,上面肯定會安排好的。」
上面,又他媽是上面。
到底誰代表「上層」,誰又像看戲似的玩弄他們這群被困住的人?
到底還要踢皮球多久?
他內心焦灼,可他們偏偏又給他能走出死城的「優待」,誘惑太大,他沒法直接撕破臉。
他就這麼跟著陳莫笙走上不知多少年沒啟用過的飛機,做夢似的,如此輕易走出這座死城。
他向下看,望到那片人造樹林越來越遠,心底惶恐。下意識伸手去碰耳廓內側,卻摸了個空。
他被殺了太多次,是真的不敢再有任何忤逆洛奕俞的行動。
可此時,他又很難不期盼,自己到了城外後是不是就真的能徹底擺脫那條瘋狗。
上天總該眷顧他一次。
一次也好。
陳莫笙上飛機就睡,呼吸均勻,沒有絲毫防備的樣子。
沈逸卻突然想起,大概兩年多以前。自己剛結束一個項目累到極致,就隨便找了個沒什麼安保措施的普通辦公室小憩。
手下有個實驗體不知是怎麼逃出來的,雙眼通紅,哪也不去,專門拿把手術刀四處找他。
他覺淺,其實有被驚醒。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睜不開眼睛。
是不能,還是不願,他也分不清。
那時的沈逸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已經感受到手術刀割破動脈的痛感。
他沒有反抗,沒有動。
自然了,實驗室制度嚴苛,不至於防範系統弱到任由實驗體出走這麼久。
發現數目不對時,警報聲立即響起,有幾個拿著槍一腳踹開門,在他喉管即將被割破前殺死了那個實驗體。
沈逸被驚醒,看著面前刺目的紅,和實驗體手裡緊攥著的手術刀,什麼也沒說。
有點惋惜。
難得的好夢。
他蹲下,緩緩撿起那把手術刀,將它擦乾淨,收好。
繼續他的工作。
……
他記得,就是自那以後,實驗室所有管理員都不被允許隨便休息。
現在想來,還不如當時下定決心,直接把手術刀奪過來自戕。
總比現在落到洛奕俞手中好過。
窗外天色從白轉黑,陳莫笙醒了睡睡了醒,總算是躺不住了,似乎一直在和什麼人說話。
沈逸有好幾次以為他是在叫自己,等轉過頭去才發現,對方視線壓根沒落在自己身上。
陳莫笙極力用他能聽懂的語言跟他解釋,說類似於手機的通訊設備在他們那已經被淘汰了很久,現在更多是類似於全息、智能穿戴與生物融合之類的東西。
他眼睛裡的那個東西甚至無需語音操控,而是憑藉他每一個瞬息而過的念頭發生行動,極其高效,且隱私性極強。
他們的眼睛,是真正意義上的能看到整個世界。
沈逸感覺,自己真像是個被時代遺棄的產物。
所謂的「末世」,只針對他們,只困著他們。只有他們,每次抬起頭時只看見那塊很髒的灰土色天空。
唯一讓他感到心安的大概是,這裡夜晚也是很亮的。
陳莫笙吹了個口哨,連跑帶跳衝下飛機,朝他擠眉弄眼:「哥第一次來這兒吧?我先去帶你換套衣服,再去地下城玩玩,怎麼樣?」
「……」
說實在的,沈逸對這個稱呼有點應激。
但在這種細枝末節處,能忍則忍,他不是很願意因為自己私心而去主動糾正別人。
上面不著急,他也沒什麼辦法。總而逃到這兒來了,他也很想知道自己碰不到的世界究竟發展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