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當自己真的和他雙目交匯,沈逸才悲哀地發覺,自己說不出一句多餘的話。
他很難形容這種感覺。
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那一瞬,他好像感受到了數千年前古墓里躺著的已經腐朽的人突然睜開眼,帶給自己的震懾。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在跟著對方節奏走。
同樣都是實驗室,可這裡的基礎設施卻明顯要領先他們那邊幾百倍。沈逸連見都沒見過,更不用提知道怎麼操作。匆匆掃過一眼,自卑感幾乎是瞬間鑽了出來,他只能感覺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可偏偏,老人突然開口:「孩子,你想不想一直留在這兒?」
可算是談到正題了。
沈逸心底終於鬆了口氣。
他坦然:「應該沒人會不想永遠留在這兒吧,只是我……您應該知道實驗體叛亂的事,我有把柄落在實驗體手裡,恐怕很難離開。」
老人說:「哦……實驗體。那個叫洛奕俞的孩子吧,也確實是年輕氣盛……」
沈逸心底又一驚。
是洛奕俞,不是B573961。
他竟然會知道這個名字,洛奕俞果然見過他!!
沈逸強壓下心底激動,握住輪椅的手微微顫著,努力克制著自己,問:「您見過他?」
「嗯。」老人倒是不避諱,「我一直有在關注你們那裡。」
沈逸指尖攥得發白,一團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我絕無質疑您的意思。只是想問問,為什麼要放任實驗體屠城,不增派援手?是實驗體跟您做了什麼……嗯,是他拿什麼威脅您了嗎?」
智領者反問:「實驗室里的人不都被殺光了嗎,為什麼還要特意過去救。」
這話太過理所當然,竟一時噎住了沈逸。好半天才道:「可是還有未被侵占的基地裡頭的人,還有很多普通的人……」
老人打斷:「你或許應該知道,那地方居住著的絕大多數都是罪犯。」
沈逸慌忙道:「可還有很多無辜者啊,比如基地里的人,還有一些雖然父母有罪,但是自身無辜的孩子,並不是所有人都該死的!再者說,就算是罪犯,也應該用律法處置,而不是以那樣的方式死掉啊!」
他確實是害怕了,以至於失了分寸,甚至亂了禮數,竟然對著所謂的領袖大呼小叫。
智領者倒是並不怎麼在意,只是淡然道:「你應該懂得一個道理。在絕對的群體利益前,個體犧牲無可厚非,無足輕重。」
……
沈逸最恨這句話。
可偏偏在這人面前不敢發作。
只是顫抖著,將那足足困束他一生的疑問說出口:
「那我呢,那我們呢,難道我們就活該嗎?」
活該被鎖在一座城盡心盡力,在最惡劣的環境下被榨取盡一生的價值,再被當成垃圾丟掉,到頭來,連個名字都不剩。
他靠著無數次慘死才換來一個踏出死城的機會,可更多的人呢?被強硬和家人割離開永世不能再見面的人,給所謂的「上面」當了一輩子狗,卻得不到一點感謝的人,思想只困於那一方天地,甘願背負罪孽殺死同胞殺死自己,卻連一瓶城外礦泉水都得不到的人呢?
智領者說:「並非活該,你可以出城,來到我們這兒。你將會是城內唯一倖存者。」
可更多的人呢?
沈逸突然感到迷茫。
似乎有那麼一剎那,他終於讀懂了了洛奕俞晚上的那番話,明白了他的處境。
他說:「我出城了,其他人怎麼辦?」
又很快反應過來不對,諷刺似的輕笑一聲。
他和洛奕俞是不一樣的。
洛奕俞至少還能憑藉自己能力庇佑一方,可他,卻連自救都做不到。更遑論撈其他人一把。
不管他留在哪,不管他怎麼選擇,也改變不了任何。
智領者眉頭擰在一起,像是不理解他的執拗:「孩子,我已經下令封鎖379區,不再往裡面送罪犯。剩餘人類數量稀少,滅絕是遲早的事。我不過是加快這個進程而已。」
那也不能就這麼讓他們死掉……
沈逸感覺自己語言表達能力都在慢慢崩潰:「那為什麼不能先把無辜者救出來?倖存者都集中在一起,明明很好救的啊!至少,至少把基地里那些一直給你們當牛做馬的人撈出來吧?」
智領者搖搖頭:「我們沒必要花費太多精力去拯救一群早該死的罪犯。基地的人知曉太多機密,且和社會脫節,出來後可能會造成治安問題。」
他們為什麼和社會脫節?
自出生起眼前就只有那個灰色世界,被刻意與外界斷開連接,他們怎麼可能不和社會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