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梁帝對他總有一絲不放心,然後想起他那個在涼州長大的女兒。
涼州只坐擁一州之地,卻兵多將廣,底下戰士驍勇善戰。五十年前,前朝山河混亂,群雄並起,張家一心抵禦外敵,並無稱霸天下的野心,期間多次擊退匈奴、羌氐和烏孫,阻擋胡人南下,守住了西北一方安寧。
上任張家家主張之橫,見太祖姜世英英雄氣概,治軍有方,戰無不勝,最終被說服歸附,但要求兵權歸己。太祖知道張家世代經營涼州,本就是一方土皇帝,且張家行事素有舉度,一心保境安民,便承諾只要不叛國,大梁永遠不會主動攻擊涼州,甚至還許下了口頭上的兒女婚約,讓他的孫女嫁給自己的皇孫。
這本是一件好事,但昭文太子早殤,太祖的皇位傳給了弟弟淮陰王,也就是先帝,張家的態度便不似先前親密了。
張之橫臣的是太祖,張維跟隨的是昭文太子,張家效忠的,從來不是淮陰王,更不是自己。當初太祖駕崩淮陰王登基時,為了保下姜淮,張維竟然把自己年僅十歲的女兒送到長安與姜淮成親。
張家這樣一支強兵悍將,卻根本不聽他的詔令,這是扎在梁帝心頭上的一根刺,恨不能除之後快,可北境胡族虎視眈眈,唯有張家駐守涼州方能震懾四周。
倘若擅自與張家翻臉,涼州大軍進犯,他的皇位恐怕也不能安穩了。
收不服、除不去,梁帝只能一邊利用張家一邊忌憚他們的實力。
兩年前,他突然想起姜淮還有個女兒在涼州,已經長成,年十五,正是能婚嫁的年紀。意識到這點,他背後一涼,連忙暗施手段讓楚王府把人接回長安。
他決不能讓楚王府與涼州聯姻!
雖然姜淮意志消沉,也要防備著他心有不臣,即便姜淮自己確實沒奪位的心思,那張家呢?他們兵強馬壯,娶了姜淮的女兒再以此為藉口,就有了出兵的理由。
如此種種,不能讓梁帝不重視,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姜淮的女兒嫁出去,嫁給一個自己可以放心的人。
這原本是他的打算,但現在拓跋驍卻橫插一腳。
梁帝十分不願見到事情脫離自己的掌控,這會讓他很沒安全感。
梁帝坐在聽政殿中的帝王龍椅上盤桓沉思許久,冠冕上的十二旒珠在他臉上投下一片陰影,顯得有些莫測。
他二十七歲登基,御極十五載,今年才四十出頭,保養得宜,頭髮尚黑皮膚緊緻,上唇和下頜蓄了短須,被修剪得十分整齊,生了一副姜家人特有的端正相貌,微微發福的身材在帝王袞服的襯托下別具威嚴。
朱成小心翼翼地跪在案前,原以為陛下會一口答應,畢竟都折騰多少天了,漠北王好不容易鬆口,沒想到皇帝竟好似有些不樂意。
又不是親生女兒,有什麼不樂意的?哦不,恐怕是親生女兒才好呢,現在變成了那位反而要多思量思量。朱成心想。
梁帝思索許久,始終沒能下定決心,一抬眼瞥見跪坐在下面的朱成,忽似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愛卿覺得如何?」
朱成想,「您可趕快同意了我好把這瘟神送走。」可惜他不敢這麼說,於是只能措辭恭謹地說:「回陛下,臣以為這是好事啊!」
「好事?」梁帝抬起眉,音調有些疑問。
「漠北王來長安許多日,一直未能選定貴女,如今他既是主動提出人選,陛下何不應了他,趁早送走鮮卑使團,否則久留長安恐有他變啊!且漠北王為人狂傲,又不通禮儀,若是不應他,屆時以為我大梁輕慢於他,惱羞成怒之下斷了盟約,豈不是讓陛下兩難?陛下夙興夜寐,都是為了我大梁的江山社稷啊!」朱成像是完全不了解梁帝心中所慮,就事論事地說,最後還說順嘴了拍了句馬屁。
他能坐上今天這個位置,全靠他這張能說會道的巧嘴。
經他這麼一說,梁帝覺得似乎有些道理,「那這人選……」梁帝遲疑了下,語氣似有些愧疚,「順安畢竟是楚王獨女,先昭文太子唯一的血脈,朕實不忍將她遠嫁,否則豈不愧對兄長。」
朱成聽得牙酸,面上卻還一本正經地勸道:「舍一人能救萬民於水火,陛下有何不舍,況一女子耳!便是昭文太子在天有靈,為了江山社稷恐怕也願舍女。」
對,不過一女子耳。梁帝眼前一亮。只要別跟張家扯上關係,根本掀不起什麼風浪,更不要說遠嫁漠北之後無依無靠,能活命就不錯了。
梁帝思緒一通,當即下定了決心,「善!愛卿所言甚是。」然後命人擬詔。
朱成一笑,叩首伏拜,「陛下英明。」
走出聽政殿,朱成用袖子擦擦額頭的汗水,心頭大石總算落地。和親人選決定好了,想必漠北王用不了多久就要啟程了吧。他仿佛看到了未來美好的日子在向自己招手。
至於皇帝對楚王府那態度……算了算了,不想了,不干他的事。
——
楚王府,使者宣讀完詔書後,雙手捧到姜從珚面前,「請公主接旨。」
姜從珚被若瀾扶起身,一步一步緩慢走上前去,從使者手中接過這道改變自己命運的詔書,回過身,看到楚王和楚王妃趙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