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這個疑問,謝紹突然想起半路上出現的張錚等人,又想起前兩日她派人給匠人治病的事,一路走來,這位公主露面不多,卻總叫人不敢輕視。況且,在她身後,還有涼州侯。
「末將信!」謝紹說。
當即單膝下跪朝她俯首行禮,「末將出身寒微,若無公主提攜,紹非能有今日,多謝公主,末將定會盡職護送,讓公主一路無虞。」
姜從珚瞧見他的動作,突然輕笑了下。
這一笑讓謝紹忍不住抬了抬眼皮,然後便看到她在金色夕陽下被映得發光的絕世之貌,遠處青蔥的群山和身後磷光閃爍的河面都成了虛影,她靜靜立在那裡,裙擺隨風飄起,風骨卻未動搖,比之那晚夜宴上的傾國之姿亦不遜色。
這樣一位貴女,現在卻被他親自護送去和親,謝紹的心忽的一塞。
姜從珚原以為謝紹是個不知變通的忠直將軍,沒想到他竟也有幾分小心思,比如現在,把話說得如此敞亮,謝是謝了,但也透露著一股態度:我會盡職盡責,可您要是叫我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可不干。
「將軍請起。」姜從珚抬手虛扶了下,「我把此事告訴將軍,並非想挾恩讓將軍替我做什麼。」
謝紹心裡仍然帶著重重疑惑。
他確實不擅言辭,也不喜歡那些虛偽的交際,但不代表他沒有看人的水準,可對面前這個模樣嬌弱的公主卻始終看不透。
「我有些話想告訴將軍,唯恐將軍因我是女子而不信我,故而點出此事t。」姜從珚不疾不徐地說。
「公主想說什麼?」謝紹再次嚴肅起來。
姜從珚見他確實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心裡滿意了些。
她站在他面前,眼神先落在旅賁衛那邊,接著又轉向鮮卑騎兵那邊,然後用一股近乎冰冷的聲音問:「若叫你率這一千旅賁衛跟五百鮮卑騎兵對陣,你有幾成把握能贏?」
謝紹表情一變,似乎想到什麼,看著她的表情變得審視起來。
碰到他的眼神,姜從珚方覺自己的話可能會叫他想歪,於是解釋道:「將軍放心,我並沒有逃婚的打算,也不會真叫你們對戰,只是作出一個假設,想知道結果而已。」
謝紹暗舒一口氣。
就在剛才,他真的想過公主要自己帶她逃婚怎麼辦,他是萬萬不會這麼幹的。破壞兩國邦交,使大梁陷入戰火,這樣的事他絕不允許,就算公主對自己有再大的恩情也不行。
但是她並沒有打算逃婚,這讓他為自己十分不磊落的想法羞愧起來,躲閃著眼神不敢看她,同時深深後悔自己剛剛的表現,好像他是一個內心陰暗的小人,不,他這麼想的時候,確實很小人。
「公主大義。」謝紹道。
「大義?」姜從珚嗤笑一聲,幽幽地說,「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似笑非笑的語調,帶著嘲弄。
「……」謝紹一時羞愧得紅了臉,只得深深低下頭。
他確實該羞愧,原本該是他這樣的男兒奔赴沙場保家衛國,現在卻需要犧牲一個弱女子去維持國家和平。
謝紹雙拳緊握,甚是難堪起來。
「我並非要埋怨將軍,我只是想知道,如若你們對戰,結果會怎樣?」姜從珚見他羞憤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拿刀抹脖子了,連忙收回話題,不在和親問題上糾纏。
她只是有感而發一句,沒想到謝紹這麼在意,如此實心眼的人可不多見。
謝紹終於好受了一點,開始認真琢磨這個問題,片刻後,他抬起臉,艱難地說:「並無任何勝算。」
不是他滅自己志氣長別人威風,這是擺在眼前的實事,他也不會隨便編兩句來糊弄公主,況且……這位公主也不是他能糊弄的。
「將軍很誠實。」姜從珚笑著說。
好像既不意外也不為此生氣。
既然知道結果,為何還要特意問自己,謝紹實在搞不懂她的想法,然後便又聽她問道:「將軍覺得這大梁江山還能在胡人的鐵蹄下堅守幾年?」
謝紹驚疑不定,連禮數都忘了,直愣愣地看著她。
她話里的意思分明是說梁國會……亡?
作為一國公主,她這話真的合適嗎?
晚風襲來,吹得他頭髮亂七八糟,但他此刻的心卻比這髮絲還要凌亂。
「太陽要落山了。」姜從珚偏過頭,看著山際處已經消失一半的太陽,只剩一點餘輝殘留在大地上,連水面浮動的閃光也漸漸消失了,世界慢慢沉寂。
謝紹聽她話里似有深意,不像在說太陽落山,更像是說大梁這個太陽要走向末路了。
他強行按下雜亂的思緒,斟酌著說:「天子與鮮卑結盟,就是想要儘量保住大梁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