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人群聚在一起,離得遠的連人影都看不清了,但這絲毫沒影響到鮮卑人的熱烈。
最寬闊平整的一片草地上,早已搭建起一座高達九尺的鑄金台。
鑄金台主體以木材搭建,平台圓形,徑達兩丈,十分寬闊,四周插彩色幡旗,最前方矗立一座高大的青銅鼎,這是重要祭祀活動時會用到的祭鼎。
鑄金人選定可敦,這算得上最重要的祭禮之一了。
此時,陌巫正盤腿坐於鼎前,雙眼緊閉,嘴唇不斷張合,似乎在念祝禱詞。
姜從珚和拓跋驍抵達時,族人們早將鑄金台圍了個水泄不通。
「王來了。」
「王和可敦來了。」
不知誰先喊出了這句,上千顆腦袋齊刷刷地轉過去,仿佛一個個接到指令的機器人,竟顯得有些詭異了。
見到兩人騎馬遠來的身形,人群中先是爆發出一陣嘈雜的議論,隨著拓跋驍逼近,這聲音便漸漸沉寂下去,眾人只能用熱切的眼神來表達自己的激動的心情。
歷練多了後,便是在這麼多人的注視下,姜從珚也能做到泰然自若面不改色了。
她視線掠過牧民一張張黑中帶紅的臉,在離鑄金台最前排的鮮卑貴族臉上短暫地停留了一會兒。
儘管極力忍耐,姜從珚還是看出他們的緊張。
可不由他們不緊張麼,她今天成功的話,他們就再也威脅不到她了。
抵達鑄金台前,拓跋驍利落翻身下馬,又把她從馬背上優雅地扶了下來。
姜從珚稍理了理衣擺,她今天沒披斗篷,裡面穿了厚實的羊毛衣,外穿赤青彩色長袍。
她鮮少穿顏色這麼豐富又明艷的衣裙,但時人認為木火土金水對應青赤黃白黑五種顏色,溝通天神需要自然的感應,所以崇尚彩色的巫袍。
時辰快到了,她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緩慢而沉穩地登上木質台階,一步一步,走到鑄金台。
站得高,遠處的人也能看清她的模樣了。
今日的天氣似乎也在偏愛她,連下了許多日的雪終於停歇,天空中灰雲散去,露出澄藍的天空,明亮的日光傾瀉而下,給她如玉潔白的五官鍍上一層輝光,在五彩衣袍的映襯下,顯得莊重而美麗,氣度華貴。
還沒開始鑄金人,眾人好像已經能預料到結果了。
大巫被拓跋驍折騰得半殘,自然主持不了今日的鑄金儀式,不過就算他還能動,拓跋驍也不允許,於是來主持的人成了陌巫。
陌巫在巫師中的地位僅次於大巫,由她來禱祝,當然也合情合理。
陌巫先是帶著姜從珚對燃著香的青銅鼎祭拜,嘴裡又開始念詞,大意是:尊敬的天神啊,鮮卑子民向您請示,面前即將澆築金人的女子是您認可的可敦嗎?如果是,請讓她鑄金成功,如果不是,那她將會失敗。
等到所有禱詞念完,陌巫終於宣布開始。
付鐵生帶著人將模具和滾燙的銅水抬上來。銅水放置在一個火爐中,下面的炭火燒得通紅,儘管是寒冬,銅水上面的空氣仍被高溫扭曲變形,可見這銅水有多危險,一旦傾灑迸濺,輕則損傷機體,重則致殘致死。
將模具置於一張石桌上,正面放好,姜從珚戴上隔熱手套,拿起坩堝手柄。
她力氣不算大,握著沉重坩堝的手臂卻在這一刻紋絲不動,穩穩地從爐火中端出如岩漿般赤紅黏稠的銅水,懸至模具上空。
最關鍵的一步要開始了。
姜從珚調整呼吸,在數千雙眼睛的注視下,傾斜胳膊,從上至下,以均勻且恰當的速度將銅水傾倒入模具中。
銅水注入的瞬間,模具中的蠟芯在高達千度的溫度中瞬間氣化。
此刻,她完全摒棄了外界的干擾,眼中,心中,手中,只有面前的銅水和模具。
銅水汩汩流下,直至填滿裡面每一個空間。
她做得全神貫注,卻不知,底下的人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焦心。
拓跋驍忍不住捏起了拳,碧眸牢牢鎖定她每一個動作。
她先前跟他說過,她實驗過,確實能成功。可之前是之前,現在是現在,只要沒到最後一刻,他如何也放心不了。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掐住了,幾乎不能跳動。
其餘人也高高昂起脖子,屏著呼吸,一眨不眨地盯著鑄金台上的人。
她每一個動作都不疾不徐,帶著難以說明的優美,好像鑄金人對她而言並不算什麼。
可敦會成功吧?
澆築完畢,姜從珚放下坩堝,付鐵生帶著人退下。
接下來就是等銅水降溫凝固,看金人是否成功了。
她這時才感覺到後背冒出些汗意,不知是緊張的還是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