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耳不聾眼不花,拿得動刀殺得了敵,能再為大梁征戰十年!」他一被侍中引進南書房便「鏗」地一聲跪了下來,昂起的虎目決心滿滿。
梁帝快步起身過來,親自扶起他的胳膊,「愛卿這是作何,快快請起。」
周紀不動。
梁帝鬆開手,「朕沒記錯的話,愛卿都七十歲了吧,你這般年紀,再叫你為國操勞,若有個萬一,教朕於心何忍。」
周紀胸中滿腔熱血,「臣為武將,此一生惟願保家衛國,馬革裹屍!」
他油鹽不進,梁帝臉上的肌肉僵了僵。
他完全直起了身,站在周紀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老臣,十二旒玉冕在他眼底落下晦暗不明的陰影,「愛卿,詔書已下,朕不能朝令夕改。」
周紀顫著眼看著他。
…
「父親,陛下怎麼說?」
周紀一回到家,周泓立馬迎上來。
其實不用問了,看父親失魂落魄的模樣就能猜到結果。
周紀抬首看了看天,烏雲越來越厚,唯有西邊還剩小片餘暉,也即將被烏雲吞噬。
他維持著這個姿勢看了許久,仿佛看到了自己少時跟隨太祖和昭文太子平定天下的過往,直到第一滴雨落到他眼皮上。
太祖,您也在為今日的大梁落淚嗎?
從父親周瓊到他,他們戎馬一生,立下無數汗馬功勞,末了,卻都以「年事已高」棄而不用。
這就是他們周氏一族的宿命嗎?就如同涼州一樣。
「父親?」周泓擔憂地喚了句,他怕父親一時想不開。
周紀回過神,猛地鉗住兒子的胳膊,力道大得幾乎要將他的骨頭也捏碎,「陛下命你為左將軍,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要忘記你肩上的責任,決不能叫胡人踏破我們的關口,否則梁國危矣。」
周泓重重點頭,「父親放心,我絕不會墮了周氏一族的名聲,絕無後退,只有血濺黃沙、馬革裹屍!」
「好,好!」周紀現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了。
「父親,雨大了,進屋吧。」
是夜,周紀並未歇息,書房的燈亮了大半夜,一直在跟周泓交代軍中的事。
「何煬這人領兵經驗還算不錯,他熟讀兵法,在大事上倒有些見地,但為人軟弱,兩軍交戰,最忌優柔寡斷,得靠你自己多用心……趙卞這人有些陰詭,你要防著他點,但也不要輕易得罪他……」
「多謝父親教誨,兒子都記下了。」
軍情緊急,一時間也不能馬上點出十萬人手,何煬、周泓各自點了兩萬前鋒,輕裝簡行趕去支援,趙卞則帶著剩下的隊伍加緊趕上。
與此同時,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快馬從長安出發,直奔涼州。
——
烏達鞮侯已經兵臨中衛,他們剛打完一場渡河之戰。
去年冬日他們占了便宜,趁著黃河結冰暢通無阻地來到了中衛城下,今年卻要艱難些。
但這都過去了,他們順利渡過了黃河。
此時,烏達鞮侯的大帳中,眾人正在商議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隨著匈奴各部大軍陸續抵達,有人不免擔憂,「拓跋驍會不會趁機偷襲我們?」
烏達鞮侯道:「我自然留了人手對付他,就算他真偷襲,只要我們在梁國搶到足夠多的物資,就算不上損失。」
烏達鞮侯自信拓跋驍一時攻不下匈奴。
不過這也提醒他,這幾年除了攻打羯族,拓跋驍幾乎沒有主動發起對外戰爭,他不相信拓跋驍沒有野心,那只能是他在暗中籌謀著什麼。
拓跋驍剛登上王位那年,匈奴實力遠超鮮卑,但這幾年鮮卑越來越強,已經隱隱有要反超匈奴的趨勢了。
烏達鞮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所以他必須冒險,幸好,他成功了,他終於登上至高無上的可汗之位。
話說回來,根據探子的消息,鮮卑這兩年的日子比之前更好了,前年那場暴雪對他似乎也沒多大影響。
而這一切,好像都是從他娶了梁國公主開始的。
對,就是那個梁國公主。
截殺拓跋驍那天,他只匆匆看了眼,印象卻十分深刻,尤其是刺向自己那一簪。
他原以為這個梁國公主不過是個柔弱的女人,沒想到除了揮簪的決心,在其它方面也這麼能幹。
想到這裡,他忽然對拓跋驍生出嫉妒,就是嫉妒,他命真好啊,隨便娶個梁國女人就能幫他坐穩王位。
早知她會給拓跋驍帶去這麼多好處他當時就該直接殺了她,或者趕在拓跋驍娶她前將她擄到匈奴去,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
烏達鞮侯跟手下大將們商議了兩個時辰,一致認為要加大攻勢,趕在梁國援軍來臨前攻下中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