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從珚回到後院書房,攤開紙,有點想寫什麼,皓腕空懸,久到濃墨匯到筆尖滴下污了紙張,仍舊沒落下一字。
她該寫什麼呢?勸外祖父放棄梁國明哲保身?
要是僅憑一封信就能改變一個人的立場,那就不叫立場了。
她在涼州時也問過外祖父,梁國這般,還值得為其賣命嗎?
外祖父答,沒有值不值得,只有肩負的責任。
外祖父是疼愛她、憐惜她的,卻也不會因為她就拋棄幾十年來的責任,更不會因為她就接受一個胡人政權,這是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思想決定的,更是這個時代的認知決定的。
非我族類,非我族類。
她努力過,只是這份努力還不夠。
姜從珚閉上眼,把筆擱回了筆架上。
這時阿榧來報,說王再次召見了陳絛。
姜從珚眼眸微張,下意識站了起來。
先前拓跋驍用她與涼州斷絕關係作為交換條件,她沒答應,本以為拓跋驍不會再理會梁國了,他現在卻主動召見了陳絛,是不是說明……
她心跳一點點加快,跨過聯通後院和前院的門廊時,卻忽然停住了腳,扶著門柱靜靜地站在那裡,裙擺一點點被風吹起。
——
聽到拓跋驍說同意出兵,陳絛大喜過望,正要行大禮拜謝,拓跋驍胳膊一揚阻止了他。
「除了你先前答應下來的那些,本王還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只要您願伸出援手,什麼條件都好商量。」陳絛趕緊道。
拓跋驍:「本王出兵跟你們梁國一起攻打匈奴人,誰打下來城池就歸誰,怎麼樣,答應嗎?」
陳絛聽到這話傻眼了。
他作為梁國使者確實有一定的談判權限,比如拓跋驍要錢要糧,甚至是鐵,他都能酌情同意,可怎麼也沒想到他會獅子大開口到這種地步,直接要國土,再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答應啊。
「漠北王……這……」
拓跋驍隨意朝後一仰,一條長腿支了出去,好整以暇地看著對方,好像他一點都不在意梁國是否會接受,畢竟現在是梁國有求於他。
「漠北王,這個條件,真的不能再談談嗎?關乎國土,在下實在做不了主。」
「那就把消息稟告給你們皇帝,讓他做主。」
陳絛還想再勸,拓跋驍已經站起身,「這個條件沒有商量的餘地,你們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了。」
就算梁國皇帝不同意,他直接打下來,梁國還能搶回去不成。
陳絛見他態度如此強勢,深知再勸下去也勸不動。
陳絛離開後,姜從珚來到前院議事堂,拓跋驍居然不在,一問守門的親衛才知道他又騎著驪鷹出去了。
如此,姜從珚只好等他回來再問。
這期間陳絛又來求見她,她並未同意。
陳絛站在門口,不解,她作為梁國公主為什麼不努力幫自己勸拓跋驍,梁國要是亡了,她作為亡國公主還能有現在的地位嗎?
只是這條路也走不通了,繼續留在鮮卑也沒有意義,陳絛只好遞了辭呈,帶著隨從快馬返回長安。
晚上,拓跋驍回來。
姜從珚見他一身灰,額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後背都濕透了,衣服還擦破了幾道口子,「你又去找人練武了?」
拓跋驍點頭。
姜從珚本想問他梁國的事,見狀只好讓他先去沐浴。
拓跋驍拽住她的手,「你幫我洗頭。」
姜從珚頓了瞬,同意了。
走進浴室,放好熱水,兌到合適的溫度,拓跋驍先捧了捧澆到臉上,搓乾淨灰,三兩下脫掉身上的衣裳,躺到她的洗頭椅上。
他出了那麼多汗,衣裳一脫,汗臭味兒就更明顯了,頭髮也是,仿佛還冒著蒸騰的熱氣。
姜從珚只皺了皺鼻尖,沒說嫌棄的話,站在椅子旁邊,挽起袖子,用水瓢舀起半瓢溫水從他頭頂澆到發尾,待完全浸濕,她抓起一把皂粉給他抹上,打出泡泡,仔細按摩揉搓。
以前兩人在浴室他總喜歡說些挑逗她的話,今天卻閉著眼睛,很安靜。
頭髮全部攏到了額後,五官的存在感便凸顯出來。
他眉很濃,眼窩很深,眼縫也長,呈現上揚的線條,可以想見這雙眼睛睜開時該多麼威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