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抱歉,我有點不記得了。」
「好吧,我叫卡卡瓦夏,爸爸媽媽出門了,只有我和姐姐在家。」
「回家去吧,卡卡瓦夏,小孩子不該亂跑,你姐姐會擔心的。」蘭索摸了摸卡卡瓦夏的腦袋,儘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沙啞,他愛憐地看著眼前這個乖巧的小孩。
他總覺得自己以前一定見過對方。
然而,他在自己的指縫中看見了一片虛無的陰影。
他瞳孔一顫,飛快後退,神色驚恐。
「大哥哥?」卡卡瓦夏單純地擔憂著他,蘭索脊背繃緊,厲喝道:「別過來!」
「聽我說,卡卡瓦夏。」
蘭索喉結上下一滾,他穩住情緒,嗓音仍舊有細細的顫抖,淺色眼珠中瀰漫恐懼,「你現在轉身,離開,不要回頭,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更不要想起我,好嗎?」
「可是……」卡卡瓦夏哀傷地低下頭,像一隻被打濕的孔雀幼崽,「可是,我想和你一起走」。
「走不了,我沒法和你一起走,『它』就在我身後,你,你……」蘭索的嗓子似乎被什麼哽住了。
「你又要回酒館去了嗎?」卡卡瓦夏問:「像上次一樣搪塞我,甩開我,自己離開……你嫌我麻煩嗎?」
「我沒有!我不是搪塞你,我是真心希望你……」蘭索焦急道,他吐字很快,內容不經大腦流出,像是某種肌肉記憶,然而,等他回過神,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酒館?
酒館是哪。
上次?
他們上次見過嗎?
離開……
離開。
「你得離開了,在『它』活動之前。」蘭索看向卡卡瓦夏。
「『它』?是太陽嗎?它不是已經在動了嗎?」卡卡瓦夏說。
蘭索猝然一驚,回過頭,只見萬道陰影早已融入雨水中,以不可阻擋之勢覆蓋而來。
IX的陰影沉重、死寂,黑色中空無一物,令人望而生畏。
卡卡瓦夏剛要張望,就被飛快轉身的蘭索整個抱住。
他個頭很小,不到蘭索的腰部,只要對方弓起身體,就能將他完全籠罩。
「大哥哥?」
卡卡瓦夏的後腦勺被一隻有力的大手扣住,狠狠抵在肩膀上,他嘴唇摩挲著對方肩膀下的衣服紐扣,像含著一塊棉花糖,口齒不清。
「別看它,閉上眼睛,你會沒事的。」
蘭索半跪在地上,逐漸失焦的視線下移,定格在卡卡瓦夏因緊張而不斷攪動的手指上,灰霧從他身體中瀰漫,沖天而起。
它們如此浩蕩、深沉、比占領艾吉哈佐時規模更龐大。
隱約中,一個個替身使者有了各自的姿態和臉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它們回身,最後注視那半跪在地上的身影一眼,不再有任何留戀,決絕地奔向地平線上的IX。
蘭索緊緊摟著卡卡瓦夏,令使的本源不斷從軀幹、脊骨中抽離,他越來越虛弱,視野內的雨水顫動,大片灰霧被溶解、稀釋,連著他的心一同震顫。
他不能停下,一旦停止,卡卡瓦夏會和他一起被IX吞噬。
自天空俯瞰,重疊的灰霧與萬道陰影各自占據一半,交界線處,衝上去的灰霧在接觸發生的一瞬間就被吞噬、剝奪存在,但戰線始終沒能後退,源源不斷的灰霧頂替前者的位置,消失在地平線盡頭。
周圍一片死寂,犧牲在無聲中進行,蘭索咬緊牙關,很快,他聽見了胸膛上的激烈心跳聲。
「大哥哥,可是你的心跳得好快,你也害怕嗎。」卡卡瓦夏悶呼呼地說,他緊緊抓著蘭索的衣服,毛茸茸的金色腦袋埋在對方胸口。
那樣沉重的心跳聲絕不是一個孩子能發出的。
蘭索抿了抿嘴唇,他閉上眼睛,耳邊沒有一絲聲音。
「虛無」的陰影降臨於某處時本就無聲,祂相信多宇宙的本質是虛無,無論在凡人眼中多麼重要的事物,家族、親人、賴以生存的星球、乃至未來都毫無價值。
祂隨手奪去人類存在的意義,以此為常態,祂僅是地平線上一個被迷霧層層包裹著的空洞,即便不向人類伸手,也會有迷途者意外踏入祂執掌的河流中,永不返回。
面對如此壓倒性的力量,螻蟻般的凡人不可能不怕。
上一次,在曠日持久的抵抗IX的災難中拯救了他的是一位自滅者,黃泉,但現在,他又能向誰求救,懇求對方拯救眼前這個年幼的孩子呢?
蘭索呼吸聲變得沉重,像是在肺里塞了幾塊滾燙的炭火,灼得他五臟六腑無比難受。
「大哥哥,你怎麼了!」卡卡瓦夏驚呼。
蘭索的身體在開裂,如破碎的寶石,或者壞掉的木偶,蛛網般的紋路烙印在他的皮膚表面,裂縫中翻滾著紅色的液體,灰霧從中溢出——他看起來快碎了,物理意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