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哈的虛影從天花板上探出頭,注視著站在蛋糕盒前的蘭索。
令使像一株被抽空了所有水分的植物,灰霧無法組成身體,只塑造了一條手臂、一條腿、少部分軀幹,他低垂頭顱,用模糊的視線分辨蛋糕上的圖案。
星神之骰是一件殘忍的禮物,那不是概率學的遊戲,更不是純粹運氣的饋贈——蘭索很清楚,從拿到骰子的一瞬就已經明了。
骰子的點數大小代表著他應當為此付出的代價,今天,他連骰了四次骰子,其中兩次是ALL。
太瘋狂了,這簡直是自殺,他甚至無法憑藉過往的經驗來判斷自己將要承受何種代價。
他不該如此衝動、欠缺思慮、逞一時之快、逼自己淪落到此種糟糕的境地,他還沒能把蛋糕送到卡卡瓦夏手裡,還沒親口對他說成年快樂。
但如果世間萬事都能遵循道理,就不會有那麼多變數可言了。
蘭索撐著桌子,避免沉重的身體壓壞蛋糕,後來,他實在沒力氣了,只好趴在桌子上,茫然地看著蛋糕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跡。
沒過一會,他突然笑了起來,放聲大笑。
他從未如這般真誠地歡笑過。
一剎那,他似乎了解了阿哈追尋的歡愉之道,明白了假面愚者們狂熱追捧嘲弄與樂事的意義。
他笑施耐德陰溝翻船,笑公司鎩羽而歸,笑生命這趟渾水被攪動翻覆,再起波瀾。
笑自己螳臂當車,笑自己憤怒失智,笑自己衝動無謀,笑自己終於有一天會再為了某個人,甘願接受未定的結局。
命運總在戲弄世人,如果能從笑聲中消解悲戚,忘記痛苦,實在求之不得。
「阿哈,你說,這算不算一場最昂貴的成年禮物。四百三十艘市場開拓部的星艦毀滅在庇爾波因特外圍,爆炸的時候像一串漂亮的煙花,沒有討厭的、蒼蠅一樣的傢伙在晉升儀式上晃蕩,到處都是慶賀的朋友……」
「還有那些埃維金人,那些被他稱作一文不值的艾卡亞什人……」
蘭索喃喃。
阿哈並未給予回應,祂佇立在笑聲中,永不會令祂的信徒感到孤獨。
星神之骰縮小成果核那麼大,靜靜躺在蘭索掌心。
「阿哈,我的代價是什麼?現在距離第二天還有十七個系統時,就算你追求樂子,至少,不要讓那些老套的情節出現好嗎。」
蘭索囁嚅著,越來越虛弱。
阿哈依舊沉靜地注視著他。
蘭索眨了眨眼,很快,本能一般,他的視線向某個方向定格,恍惚間,看見了一輪漆黑的太陽。
啊,原來。
他微微一怔,緊接著,從喉嚨里擠出一絲無奈的笑音。
原來,這就是你希望看到的,陰差陽錯的誤會,命中注定的結局嗎?
星神之骰在虛無逼近的一剎那轉動起來,它拼盡全力想要履行自己誕生於世的職責,滿地灰霧應激般蠕動起來,但它們過於虛弱,無法將蘭索圍攏起來,抵擋虛無的侵襲。
從艾卡亞什覆滅起始終不曾追上他的陰影,今日,終於在獵物停下喘息的一剎,勒住了對方的咽喉。
灰色的陰影斑駁地交織在蘭索的身體上。
阿哈的嘴角微微上揚,在堪稱死寂的星艦艙中沉浮,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蘭索抱緊蛋糕盒,試圖通過這個冰冷的盒子感知近在咫尺星球上的那個人的體溫。
他用臉頰蹭著蛋糕盒,儘管疲憊到快要死去,還是眉眼彎起來,釋然地微笑。
「卡卡瓦夏,生日快樂。」
——
天邊炸起一團煙花,明黃色的光亮如同盛大花簇。
砂金靠窗站著,手裡拿著一杯剛剛鋪過杯底的紅酒,頭髮一絲不苟地梳好,合身的昂貴西裝襯得他額外意氣風發。
他看向窗外的『煙花』,幾秒後,『煙花』分裂開來,拉成一條一字光帶,變為漫天星辰,齊齊閃爍,宏大又壯觀。
「沒聽說今天有煙火節目啊,這麼大陣仗,在這都能看清,是發射了幾萬發超粒子光射炮啊。」
「這場面,幾萬發可做不到,估計得幾百萬發。」
「今天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不就是一個年度大會嗎,奇怪,難道是保留節目?」
「唔,或許是為了慶祝市場開拓部那群傢伙再創輝煌呢,哈哈。」
幾個閒暇的職員在遠處交頭接耳。
「喂喂,那邊那個金色頭髮的,你們認識嗎?據說是戰略投資部的新人,來頭可大了,被那個鑽石看上了。」
「真的假的?要升總監了嗎,他才來多久。」
「不知道,有關係就是好,哪像我們天天加班幹活,績效還不夠分。」
「可不是,還有他那雙眼睛……」
「嘶,別說了,他看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