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蘅將慣常講的官話換作方言,詢問船價。平江十里一音,那船夫聽她一口純正本地鄉音,沒敢宰羊。
剩下的路,慢慢走著去,便也到了。
錢宅年久不堪居住,就在虞家落腳。
一年多時間無人打理,野草從磚縫中肆意生長,躥得有尺高,幾人互相搭把手,清理了一番,撒了驅蚊蟲蟻蛇的藥粉,再又將幾間屋舍打掃出來,就已經近戌時了。
自己動火是來不及的,也沒食材,於是虞蘅主動道:ldquo我去街上瞧瞧,有什麼吃的。rdquo
帶了荷包,推開後面,從巷子裡鑽出去,便是臨水街道,熱鬧、繁華,不比汴京差。
當然,汴京中這樣熱鬧的街道到處都是,她們小鎮上唯有這一條主幹。
暮雨初霽,天穹幽幽藍,空氣中帶了一股子草木香。臨河的人家重新將菜乾肉脯拿出來,靠在石欄上晾,延伸向河中的階梯上蹲了三兩婦人,邊說說笑笑,邊浣洗衣裳。
虞蘅沿河踱了百餘步,就碰見個推小木車的老叟,虞蘅識得他,這是賣餛飩的,她舊日常吃他家豕肉餛飩,連忙叫停了老叟:ldquo老伯,要五碗餛飩,帶湯的。rdquo
餛飩攤老叟ldquo好嘞rdquo一聲,靠邊停了車。
餛飩攤推車似一張書桌,嵌一頂柜子,放著餛飩皮、攪打好的肉餡、醬醋汁子、紫菜蝦皮、豬油膏子,底下一口鍋,每當有人要餛飩,老叟便揭開鍋蓋,往咕嘟的熱水裡下現包好的餛飩。
湯底不是什麼雞湯、骨湯,清水化開一抹豬油罷了,至多加些紫菜蝦皮,卻很鮮。新鮮的豕肉糜口感緊脆,包裹在半透的皮子裡,淡淡粉,一碗裡飄飄蕩蕩十幾枚,皮薄餡滿。
老叟雖然年紀大,手腳卻仍靈活,笊籬輕盈地撥一撥,便分好了五碗餛飩,帶笑問她:ldquo送去哪裡?rdquo
ldquo送去后街虞家。rdquo
小鎮不大,老叟對這戶人家有些印象,不免借著月光和車頂燈籠光仔細打量了她幾眼,卻沒能與印象中雙頰肉圓、一團孩氣的豆蔻少女聯繫起來。
結過帳,虞蘅又到不遠的飲子攤上買了熱醪糟與梅花糕,這才趕緊拎著回家去,否則再晚,餛飩就要糊成面片湯了。
回到家,餛飩已經擺上了餐桌。
經這些天船上相處,眾人已經很熟悉了,便也沒那麼多講究,團團圍坐一桌。
錢氏一吃,便吃出了熟悉的老味道:ldquo這是朱伯攤子上買的?rdquo
虞蘅笑著點頭,也端了一碗吃,還是從小到大那味道。
朱老叟攤上的餛飩,從皮乃至餡料都是他親手做的,不知用了什麼秘方,皮比尋常攤子上要更韌勁,肉也更鮮嫩,在虞蘅吃過的所有餛飩裡頭可以排前二。
往常吃他家餛飩,是要將最後碗底剩下的湯都喝光的,然今天卻剩在那裡,因為還有醪糟煮的圓子。
醪糟湯是甜的,搓圓子也甜軟黏口,湯里還有淡淡的桂花香,就好似下午停船靠岸時聞見的那股子桂香,湯清味薄,不勾芡,吃完也沒有過脹的飽腹感,還能再吃下留作飯後點心的梅花糕。
梅花糕握在手裡,咬開脆脆的面衣,裡面豆沙餡兒仍燙嘴。
其實點心鋪子裡賣海棠糕桂花糕各種甜糕,餡子大多都是豆沙的。赤紅近棕的豆,濾去了豆皮,蒸熟搗爛,加糖炒得細膩順滑,憑虞蘅的口味一次能吃兩個,再多就會有點膩,畢竟長大的標誌便是口味開始不耐甜了。
然而似紅葉與阿盼兩個小的就沒這麼多顧慮了,敞開了肚子直吃得滾圓。
尤其阿盼,再吃到家鄉食物,嘴裡不住ldquo唔唔rdquo,怎麼那麼對胃口啊!
吃過飯,虞蘅頭腦有些興奮睡不著,見錢氏房中燈光也未熄,便過來寬慰她:ldquo姨母,您別急,今晚先休整一下,明天再看看怎麼個情況。rdquo
她滿心眼以為,錢氏喊她來是撐腰的。擔心自己一人對上一大幫子無良親戚,拿他們沒辦法。
然而她卻是想岔了,心眼子比她還多的錢氏,又怎會是乖順聽話、任人擺布的兔子呢。
錢氏所展現出來的過往從未有過的潑辣一面,甚於韓禎落榜那日情形,又有常媽媽助陣威風,將一眾貪人便宜又道貌岸然的親戚族人說得唯唯諾諾,也叫吃了幾天水鄉清甜飯菜的虞蘅心有餘悸,驀地懷念起北方濃郁味重的油潑辣子來。
要在平江府城,或許還有那麼三兩家川飯食店,在清江縣這小城,那可真是舉目無ldquo椒rdquo了。
紅葉伶俐,給她出主意:ldquo我們家酒樓就在縣城有分店,蘅娘子還沒吃過我們家飯菜吧?rdquo
怎麼會沒吃過呢?虞爹最愛清江縣玉壺春的辣子雞跟煸牛肉絲,每次從府城回家,都要差船夫靠岸去買,再打上壺酒,拎著回家的。
所以她與謝家的緣分,原來已經很久了,早在入京之前。
人跟人之間,講究起緣分來,是很奇妙的。 。
謝夫人向謝謙放了狠話:ldquo成家立業,立業成家,等兒子這次考完,說什麼也該相看人家了,否則便將他趕出去,丟人現眼的傢伙。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