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年紀不大,但祖傳的氣性大,前面強忍著不願意給家裡丟人,此刻獨處,只想把心裡的慍怒發泄個乾淨。
退婚!退婚!退婚!!
退個大頭鬼!討厭!很討厭!!她才不稀罕呢!!!
啊啊啊啊啊啊!
她氣呼呼的,把白瓷似的小臉都氣紅了,漂亮的大眼睛裡卻不自覺醞釀出水漬,閃爍著兩分委屈。
十二三歲的小娘子,家裡雖窮,可在家人庇護下長大,心性還天真著呢。
她很清楚兩家的不同,但作為一個有心念的人來說,仍舊會有些不忿。
把花揪得光禿禿,連葉子都不剩下,可心底的氣還沒出乾淨,她正準備再拔兩朵野花呢,眼前就多了個用紅布帶綁著兩個圓鼓鼓包的青澀嫩臉。
瞧瞧那好看的眼睛,黑白分明,眸眼明亮,和她如出一轍,眼前人除了弟弟陳括蒼,還能有誰?
元娘癟了嘴,正要轉身,懶得搭理弟弟,他卻突然捧起手來。
弟弟人雖瘦弱,但手指仍有些肉窩,就是從小活干多了,曬得黑乎乎的,小小的手掌上有許多泛白痊癒的劃痕。不過,他愛乾淨,指甲縫不像其他同齡的小童都是黑泥,反而修剪得圓潤沒有多餘的指甲。
此刻,這雙手掌上捧著好大一塊的飴糖。
這麼大塊,至少得五文錢!
「阿姐,給。」他什麼都不多說,可擺明了是想用飴糖安慰姐姐。
沒有想像中姐弟抱著痛哭的情形,元娘叉著腰,頗有做阿姐的氣勢,大怒道:「陳括蒼!!!」
「你上回不是說沒有了嗎?」
「你竟然背著我藏了這麼大塊糖!」
「是不是想要自己偷偷吃!!」
陳括蒼有些無奈,他不是真正的小兒,如何會為了一塊飴糖費盡心思。不過是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用來哄他阿姐用的。
第4章
陳括蒼並不因阿姐的突然暴怒而訝然。
他習慣了。
在外穩重的阿姐,在家中時常情緒不穩。
不過……
陳括蒼老神在在的聽著阿姐對自己喋喋不休的念叨與指責,看樣子全然忘了她退婚的難過,如此也好。
他抿了抿唇,稚嫩的臉龐顯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理性。
而陳元娘指責完以後,毫不認生的把飴糖拿了過來。她拍了拍弟弟的小腦門上綁著的圓圓髮髻,語氣裡帶著兩分來自阿姐的凶里凶氣,「快說,你怎麼藏下的,是不是阿奶偷偷給你買的?」
陳括蒼身板瘦巴巴,但臉蛋仍有些虛腫的圓,看著還是很討喜的七八歲小孩的長相,就是眼神很淡,很鎮靜的應付阿姐帶著引誘性的問話。
「不是,撿菌子換的。」
逗弄弟弟不成,陳元娘歇了心思,很乾脆的把飴糖掰開,大的給自己,小的給弟弟,然後理直氣壯道:「別說阿姐不疼你,喏,分你,你自己瞧瞧,十里八鄉哪有捨得把糖分給弟弟的,往後要記得孝順我!」
陳括蒼:「……」
他阿姐胡言亂語、倒打一耙的能力愈發厲害了。
但他沒有計較,這樣的小事,以他的心理年齡來說,對情緒掀不起波瀾。
何況……她上輩子倒真的是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他,自己搖頭說不餓的性子,到了這輩子,這樣挺好的。陳括蒼默默把剩下的小半塊飴糖收起來,留待她下次再吃。他希望,她能永遠記得把最好的留給她自己,倘若沒有,他就捧到她面前。
這是他欠姐姐的。
陳元娘才不知道弟弟的那麼多心思,這小子從小早慧,動不動就目光發沉,不知在想什麼。初時阿娘阿奶還怕他是傻子,畢竟他是遺腹子,出生時又被擠得面色青紫,人人都說活不過來了,哪知道漸漸長開以後,面貌好看不說,人也比那些嚼舌根的人家裡的孫兒聰慧得多。
元娘小時候沒少和人打架,都是因為他們嘲笑弟弟,如今呢,打臉吧?
想起這個,她便覺得心情好多了,開始忙起吃糖的事。
她把那大塊的飴糖用油紙包著,對著木柱子一砸,再打開油紙時,飴糖已四分五裂。她撿起一塊指甲蓋大小的放進嘴裡,使勁抿,甜滋滋的糖味浸潤口腔,幸福得她眯起眼睛,連帶著心胸都寬廣起來。
所以對弟弟的某些冒犯僅僅是用食指敲了敲他的腦殼,沒有跳起來打弟弟。
「阿姐,退婚不失為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