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了吧?喝碗水歇歇。」看著小兒子放下柴刀,接過碗仰頭喝水,岑娘子扯住袖子為他輕輕擦拭額頭上的汗。
劈柴這樣的事,對陳括蒼這樣七八歲的小兒來說還是太過勉力。但他聰明,又有準頭,頭一下砍中木柴正中,好歹讓柴刀夾在了木頭裡,接著只要朝著底下的石頭多用力劈一劈,總能把木柴劈開,就是多費些功夫罷了。
而且也不是每一根木柴都十分粗壯的,大多還是掉落的柴枝,只要砍成段就行。
但他人太小了,劈兩三根,便要擦擦汗,喘口氣。而且有時免不得誤傷到,他手背上有許多道痊癒的淺白疤痕,其中不少就是劈柴時傷到的。
然而就用著這笨拙的法子,微小的力氣,日積月累,劈出了一牆的木柴,堆得整整齊齊。
岑娘子心疼他,忍不住道:「家裡柴夠多了,不劈了吧?」
喝過水,歇了會兒,已緩過勁的陳括蒼搖了搖頭。他明明是七八歲小兒的稚嫩面容,眼神卻像大人一樣,說話很條理,「就剩一些了,我劈完吧,總要有始有終。」
哪怕都用不到了。
他的眼神落在碼得整整齊齊的木柴牆上,心中暗暗道。
與元娘不同,這又是個犟性子,與夫婿有些相像,岑娘子在心中輕嘆。她的心又開始懸起來,夫婿就是因這凡事究到底的犟性子出了事的,若括蒼一生做農夫,她不必為此擔憂,可如今家中有錢了,若他他日有幸高中,是否又會重蹈覆轍呢?
偏偏她也不能因夫婿的事,就拘著小兒子,不讓他進學。多難得的機遇啊,總不能因噎廢食,誤了他的前程。
岑娘子懷著滿腹心事,又繼續低頭默默燒火了。
另一邊,元娘還在澆水。
她還不是隨意給菜苗澆水,而是小心翼翼的一邊澆,一邊在心裡頭默念,「這可是有油星的水,菜啊菜啊,一定要長得比別人家更肥更壯,最好還能帶肉味,要是那樣就最好了!」
嗚嗚,她光是想想那味道就忍不住流口水了。
瞟到孫女托著瑩潤小臉,彎起眉,對菜苗痴痴笑的模樣,王婆婆禁不住嫌棄撇嘴。沒見過世面的蠢丫頭,一桶帶油星的水都能美成這樣,往後還有的是好日子過呢。
不過,不說往後的好日子如何,元娘臆想中帶著肉味的菜倒是很快嘗上了。
王婆婆除了往晶瑩的白米飯裡頭加了臘肉和菘菜乾一塊悶,還做了道蘿匐燉羊肉。
那羊肉自然就是先前切好剩下的臘肉,咸香咸香的,因為肉裡頭的水分流失,肉質緊實不說,連羊膻味都淡了不少,與蘿匐一塊放在陶鍋裡頭燉煮,湯汁都是奶白色的,湯麵浮起油花的光澤,看得人食指大動。
而蘿匐吸飽肉湯汁,吃起來軟爛*,咬一口漸出的汁水都是羊肉香。
元娘吃的每一口都要嚼很多下,把臘肉里的咸香味嚼得透透的才捨得咽下,再配著口感極好的粒粒分明的米飯,她愉悅得眼睛都眯起來了。
世上!
怎麼會有肉這麼好吃的食物存在!!
要是能每日都吃上肉就好了,可是,肉好貴,尤其是羊肉,她去縣裡趕集賣東西的時候經過肉鋪偷偷瞧過,一斤羊肉要180文,貴得光是叫她看一眼寫價的木牌都覺得心口疼。
元娘收回不該有的念頭,珍惜的把最後一口飯和臘肉吃完,一粒米一滴湯汁都沒剩。
不僅是元娘,就連那些走南闖北的鏢師都吃了個痛快,沒怎麼剩。王婆婆的手藝的確不錯,但主要是羊肉昂貴的緣故,在汴京,若非貴人,可少有人家能吃得起羊肉,他們自然也是,大多還是吃價賤的牛肉解饞。
得了主人家的恩惠,這些鏢師們比先前要更盡心。
因為下午陸續來了許多提親的人,不僅是本村的,甚至有隔壁村子的人,但大多不是什麼好人家,幾乎都是聽聞元娘家忽然有錢了,想著提親能分一杯羹,讓她帶著厚厚的嫁資貼補自己家的。
但凡有點家底都不會這麼不要臉。
畢竟元娘可是剛被退婚,總歸要等上一段時日,否則吃相便太難看了。
而這些不要臉的人家,可不講究什麼禮義廉恥,甚至有帶了幾個兄弟一塊上門的,大有逼婚威懾的意思。好在王婆婆有先見之明,不知用了什麼藉口,從魏家婆子那借來了這幾個鏢師,見那些地痞無賴不對,直接把人扔了出去,都不需王婆婆再費力氣。
見有鏢師們護著,家裡不會出事,王婆婆進了趟屋子,不知拿了什麼,又將裝了所有賠禮的屋門給鎖上了,然後便出了門,天色將暗了才回來。
而鏢師們正把又一個潑皮扔出去,那潑皮拍拍青灰色下褲上的灰,又把落地上的一隻麻鞋穿上,沒臉沒皮像沒事人一樣起身,到了土牆轉角才呸了一聲,壓低聲音怒罵道:「得意什麼,哪天爺爺一把火燒了屋子,錢還不都是我的。」
他是拍拍屁股走了,倒把薄薄土牆後面,正洗蘿匐根上泥土的岑娘子嚇得夠嗆。
這筆橫財,不是給自家招禍嗎?
岑娘子憂心忡忡,坐臥不安,又不敢和兒子女兒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