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走在巷道里說說笑笑,想著順路去竇家阿姐那送東西,沒料到剛拐到竇家宅子的牆後,就聽見了說話聲。為了顯熱情,說話的人特意把聲放得很大,即便不刻意去聽,也清晰入耳。
「李伯父實在客氣,上門看望不說,還帶了這許多,舍妹來日嫁過去,能得您和伯母這般慈愛的翁姑當著是有幸。」說這話的聲音年輕,應當是竇家兄長。
另一道侷促些的聲音老邁,言語做派里透著點老實本分農人的惶惶,恐怕就是竇家姐姐未來的阿家,「賢侄說笑了,不過是自家種的東西,不值幾個錢,不嫌棄就好,不嫌棄就好。」
竇家兄長熱切又會來事,「瞧您說的哪的話,這些蔬果個個個大新鮮,汴京都不好買,難為您記掛著我們家。」
那位李家伯父不會接茬,只一味不尷不尬的堆笑,說著下回還來送之類的話。
竇李兩家的做派實在是大為不同。
眼看李家伯父走了,躲在牆角後的元娘和徐承兒算是瞥見半邊真容,挺厚實黝黑的長相,當最要緊的是身上穿的衣裳,上著褪色近白的藍色短褐,下穿松垮灰褲,雖出門前刻意擦拭過,可鞋面一干還是顯出塵土浮灰,鞋底縫隙沾著泥和草屑。
儘管他身上的衣衫沒有打補丁,但瞧著就是農人打扮。
這……和能住在三及第巷裡人的家資似乎不大搭。
還沒等元娘疑惑完,目送李家伯父走了的竇家人就開始變臉。
竇家嫂子嫌棄道:「連盒像樣的糕點都捨不得買,你自己進去瞧瞧,都是些幾文錢能買一堆的蔬果,何必費那功夫挑到汴京來,隨便摸個十幾二十文,我能買兩擔!
「真是,你都不知我方才多丟人,他就在人前把我叫住了,不曉得的還以為是我雇的挑夫。」
「好了好了,少說些話,叫二娘聽見該傷心了。」竇家兄長有些不耐煩。
竇家嫂子還在喋喋不休的罵,「呸,我偏要說,就他們家哪配得上你妹子那般金閨花柳質的人兒。在家嬌養著,不說攀個王公貴胄、官宦人家,好賴也得有些家資吧?如今倒好,要被你爹嫁去郊縣做農婦。」
「你少說幾句吧。」竇家兄長心煩意亂,求告妻子別再說。
竇家嫂子壓低聲量,冷哼一聲,「你爹為了報恩毀了你妹子的親事也就罷了,來日若再有什麼阿貓阿狗上門,想耽誤我家珠姐兒的親事,我是斷斷不依的。你倒是說句話啊,瞧瞧你爹做的事,難道為了你女兒不應當未雨綢繆?在外頭多能言語,怎到家就不吱聲了?
「呵呵,我告訴你,真要是有那一天我也是不怕的,珠姐兒的幾個舅父可不是吃素的。真要來了拎不清的,我就喊她舅父把人打出去!」
不理會夫婿的沉默,竇家嫂子還在繼續,「你說,要不如今就定下來吧,我嫂子沒個女兒,待珠姐兒倒是不錯,我二哥說了,三個兒子盡給珠姐兒挑。我覺得明德那孩子就不錯,在學堂也上進。」
竇家兄長聽得耳朵快起繭子了,心煩甩袖,「珠姐兒才七歲,你急什麼,何況明德已經十三,難道能好好等她大不成?」
兩個人吵吵嚷嚷地進了院子,聲漸漸消了。
元娘和徐承兒這才敢冒頭,一不小心聽了人家家裡的事,倒是叫人手足無措。
但還有比這更叫人心緒難安的。
那便是這位竇家阿姐的親事。
原來看似喜慶的親事背後,有這麼多無奈,是不能為外人道的心酸。
比起元娘這個外來沒幾日的,徐承兒自幼在三及第巷長大,和巷裡住的人家大多關係不差,姐姐妹妹一塊長大,多少有些不一樣的情誼。如今聽到親事背後的不堪,整個人都不好了,肉眼可見的沮喪低落。
元娘扶住徐承兒的手,小聲提醒,「今日……便不送了吧,我們先回去。」
徐承兒緩不過神,只含糊應道:「也好。」
元娘雖然也覺得那位素未謀面的竇家姐姐可憐,但也只是可憐而已,不比徐承兒情緒波動大,看看到家門前那條道時,徐承兒突然停了下來。
她一把抓住元娘的手腕,神色仍然松怔,可眼神里已多了堅定,「元娘,我們一定不能落到那個地步!」
徐承兒比元娘要大,更能體會親事的緊迫和重要,方才竇家的事委實給她帶去不小震撼。
元娘倒是還好,可她和徐承兒關係好,所以也跟著一塊堅定,「一定不能!」
雖說下了決心,但竇家事情帶來的衝擊還未能散去,而且她們一時半會也做不了什麼,索性各歸各家去了。
元娘目送徐承兒真的進去了,才捧著橘回家。
時候還早,陳括蒼自然還未下學。
但萬貫卻已經收拾好了,換上元娘的舊衣,頭髮用藥水泡過,虱子大多死在水裡了,現在正在太陽底下曬頭髮,還拿著篦子反覆梳,篩除可能剩餘的虱子。
還別說,洗乾淨以後,萬貫還算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