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對視了片刻,元娘一扭頭,刻意挪開目光,頗有兩分賭氣的意味。接著,她扭頭就走,一路疾行,而魏觀則始終跟在她身後,不論她走得多快還是多慢。
哪怕她突然跑起來,刻意捉弄他,他也未露出生氣或不耐的神色,而是耐心陪在她身後。
見他如此,元娘倒是生出一些愧疚,她乍然停下,換了個方向,走到了兩人素日裡見面的地方。
魏觀跟著她,直到她停在水邊,看著她隨手摺了一根柳條,扯著上頭剛剛冒出來的嫩芽往水裡丟,他這才上前去。
他先是站在元娘身側,但也不算很近,只是靜靜垂眸看她,神色不自覺便柔和幾分。
元娘許是焦急忐忑,他才停下片刻,她便覺得已經過去了許久,卻一直未等到他開口。她乾脆連珠炮似的發問,「你不是也中第了麼?怎麼不在府里受人慶賀?魏相公身居高位,想來到府上慶賀的人當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吧?怎麼,可是也有人上門提親,要招你為東床快婿呢?你到這又是做什麼,為何不說話,可是要顯得你如何寬宏大量,又看看我是如何驕蠻不講理?」
元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明明這些時日常常想起魏觀,可是今日忽而見他,心中就止不住有一股火氣,驅使著她口不擇言,恨不能將他羞辱,讓他知道自己是怎樣粗蠻的人,好知道退婚是對的。
但是,她惱怒的情緒中又夾雜著一絲後悔與彆扭,既想對他發火,又隱隱期待他哄自己。
元娘何時這麼矛盾過。
她問完,心中便湧起悔意。
她覺得自己壞透了。
她奮力扯著柳枝的手垂下,頭也低下,垂下眼眸,說不出的落寞傷感。
好似知道自己做錯了的小孩,準備受到長輩的斥責。
但並沒有。
魏觀不會斥責她,她更不壞,只是壓力與糾結之下,難免思緒紛亂,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又覺得兩人退婚該彼此遠離,偏她還是真的心悅魏觀,兩相矛盾下,自然就如此了。
甚至,她心中難免會有另一個念頭。
既然魏觀早就已經認出自己,他後來對她的諸般好,究竟是真的心儀她,還是因著婚約的緣故,他覺得自己要履行兩家諾言,將她視作有婚約的女子來對待,因而對她尊重,對她關懷?
多次接觸下來,元娘不敢說自己將魏觀看透,但也有些了解。
他這人看似溫厚隨和,其實與外人相隔甚遠,看似好接近,卻也最難接近敞開心扉,只是言行舉止上恪守禮數,畢竟他自幼長於官宦人家,受的是標準的士大夫的教育,有自己的一套處事準則。
正因如此,在他看來,長輩們定下的婚事,是決計不能因一方落魄就貿然退的。尤其是其中一方長輩已然去世,這不符合道義。
以他的秉性,對她好,看似心儀她,都是因此。
元娘知道,甚至她若是強硬地退婚,和魏相公夫妻一個態度,魏觀不會勉強她成婚,但往後的照拂也斷不會少。在他看來,長輩的諾言,許下的婚事,是一份責任,意味著他必須照顧她,不是些許財物就能替代的。
以魏觀的責任感,倘若兩人婚事不成,他甚至會親自幫她審視夫婿,為她出嫁妝,送她出嫁,看著她往後餘生安好無虞,才能放下心。
念及此,元娘的心酸酸澀澀,胸脯起伏不定。
她背過身去,死抿著唇,語氣生澀,「若你是憂心退婚一事,來日傳出去有損你的聲譽,不利你的仕途,大可安心,我會守口如瓶。」
她這是氣話,也是試探。
魏觀何等敏銳的人,自幼隨著父親見了不知多少官場上老謀深算的人,使他能夠觀人與微,又怎會看不出元娘在想什麼。
魏觀站在元娘的身後,他沒有貿然走動,或是唐突地靠近她。
河邊清風浮動,他一身素白黑袍邊的襴衫,身側是清澈的河水,雪白的牆壁,長長的黑褐色的柳條,冒著嫩綠的枝葉。這一切都素淡明淨,與他這個人的氣質相得益彰,淺淺的,淡淡的,如春寒料峭中的清清河水。
在這些背景的襯托下,愈發顯得他肅肅如松下風,爽朗清舉,整個人白皙俊朗,滾動的喉結也有如刀鑿一般深刻醒目,日光迎上,似有光影浮動,如在引誘人一般。
但元娘背對著他,看不見這些。
她卻因此感官更為清晰,能聽見魏觀如泠泠如玉的嗓音,似有些無奈,卻極為認真重視地剖白心意,「初時,我確是因昔日婚約,而不禁靠近,家父家母貿然遣人退婚,有失道義,我心慚愧。
「但世間之情,多是日積月累,並無一蹴而就。長久以來,我心中惦念,每日裡憂心的皆是你,你我之間,便不再只是婚事約束。
「這些年來,我屢次背離聖賢之訓,在站在巷子裡望你窗前燈火,成了昔日我眼中最孟浪不堪的人。
「先前,是我言語不當,使你誤解。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