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挑子也沒見人影,也把手攥在一起了,擔憂地揣測道:ldquo不會是課業沒完成,叫先生留下來打手板了吧?rdquo狗兒在家寫先生布置下來的課業,時常一日才寫幾個字,早起端著飯進屋,見他提筆寫了倆字,晚上再去看,在桌前枯坐了一日,毛筆都幹了,還是只有倆字。
因此他以往時常挨邱先生的戒尺打。
但李挑子知道狗兒不是故意三心二意糊弄學業,這孩子自己也急啊,但有時就是寫不出來。他和李嬸娘又不識字,也幫不上他什麼忙。
前段時日謝家的九哥兒搬過來了,李挑子便常讓他拿著課業去問九哥兒,問了果然見效,狗兒在私塾里省了好幾頓打。但大姐兒路上說九哥兒也回書院去了,那狗兒不會又挨打了吧?
越想越有可能,李挑子更急了。
ldquo學館裡孩子多,落到後頭了也是有的。rdquo沈渺抬眼幫著找,結果很快就在人堆里瞧見李狗兒了,她看李嬸娘和李挑子還在茫然四顧呢,好笑地指著剛邁過門檻出來的李狗兒道,ldquo那不就是狗兒麼!rdquo
ldquo哪個?rdquo李嬸娘都快蹦起來了,還是沒瞧見熟悉的、生得瘦瘦一條的兒子。
ldquo就那個穿醬色衣裳背湘竹書箱的呀。rdquo沈渺指過去。
李嬸娘和李挑子的目光這才定住了,看清後,兩人都慢慢睜圓了眼mdashmdash那長得跟個發麵饅頭似的,竟是他們的狗兒嗎?有些不敢認,兩人又眯起眼,仔細辨認著五官,終於認出來了,好像hellip好像真是啊!
狗兒那臉起碼圓了三圈啊。
ldquo狗兒這兒!rdquo沈渺揚起手叫他,ldquo你阿娘阿爹回來了!快過來!rdquo
李狗兒也看見了爹娘,興奮地攥住背帶跑了過來:ldquo娘,你什麼時候回來的?rdquo
ldquo我和你爹剛回來,你過來,讓娘好好看看。哎呀helliphelliprdquo李嬸娘這才笑出來,又上下把他拉到身邊來看了又看,又有點難以置信,ldquo一個多月沒見了,你長高了些hellip也hellip也胖了。rdquo
ldquo沈家阿姊一日吃三頓,下午還時常做點心。rdquo李狗兒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麵皮。而且沈家阿姊做得還特別好吃,根本不可能剩下,他每日這麼吃,吃完就坐著練字、寫課業,很快便像吹氣般胖了起來。
沈渺笑道:ldquo哪裡胖了?你娘渾說,走,上車去,有什麼話回家說。rdquo
ldquo胖了好,胖了壯實。rdquo李嬸娘也從兒子一個月不見胖了三圈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了,親昵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又幫他把書箱卸下來,背在自己身上,拉著李狗兒的手道,ldquo阿娘給你帶了好些金陵城裡的好東西,汴京都見不著的呢!rdquo
李狗兒驚喜道:ldquo真的?什麼東西?rdquo
ldquo你先前不是想要比曾家那小子更好的九連環嗎?這回阿娘給你買了烏衣巷王家蒙學做的九連環!上頭還刻著王氏家訓的謎語,銅製的,可漂亮了!還有那什麼《六朝圖志》。臨走前,你不是問阿娘金陵城是什麼樣子嗎?阿娘嘴笨說不出來,這本書里全是圖畫,也有字,阿娘認不得,反正上頭畫了白鷺洲和石頭城,好看極了!對了,還有雨花石,說是這種石頭金陵才有的helliphelliprdquo
李嬸娘嘴說個不停,已經四十多歲的她,仍舊穿著簡樸的葛布衣裳,包著頭巾,身上甚至還有鴨子的味道,但沈渺看著神采飛揚、滔滔不絕說著金陵風物的她,心頭卻莫名溢出一點點澀然。
困在柴米油鹽和碎布頭中打轉了半輩子的市井婦人,終於第一次走出了汴京城。她看過運河上磅礴的日出,聽過採蓮女的吳歌,走過了倒映在二十四橋的月光helliphellip這讓李嬸娘整個人像被金陵煙雨洗滌過似的,以前總斜著看人、事事不滿的眼睛,此刻明亮而有神采。
排除一些天生便是惡人的人,有時候,大部分人之所以狹隘掐尖,只是因為她並不知曉廣博的人生應該怎樣度過。譬如李嬸娘,四十多年了,她從沒見過這九道城門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