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正身處寒獄的時候,我的反應幾乎可以算得上平靜和不屑,畢竟這種「折磨」在那些慘烈刑罰面前只能算小兒科,連拿出來訴苦我都嫌棄太過矯揉造作。但在失去意識時,那點細微痛苦都被無限放大,忍耐力更近乎微薄地被突破了。
我全無克制的、只能戰戰兢兢地從牙縫中擠出哭訴來。
「冷、好冷。」
零星散落的字句漸漸清晰起來,淡紅的唇翕動間透出含糊的話。
「好黑、不、不要。」
「……父親,不要把我關進裡面,好冷……水裡好冷。」
好像有些不對。
即便在這種奇異寒熱交織造成的意識混沌中,我也奮力剝離出了真相。譬如說,我已經沒父親可認了。
於是很虛弱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到後面就變得寂靜無聲起來,只有被洇濕的發紅的眼角,在悄無聲息的、一下一下地滾著水珠。
這一幕落在身旁的人眼裡,的確足夠讓人心碎不知多少次了。
裴解意笨拙地去握不知何時鬆開、無力垂落的那隻手,動作輕得像是在碰什麼一觸即碎的珍寶。
那隻蒼白的接近透明的手泛著冷意,被輕輕觸碰著。裴解意俯身,一下一下地啄吻著指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再讓那隻手恢復溫度,好像生氣在一點點從這具身體內部流逝。
「主人、主人……我們出來了……」
「沒有人能再把你關進那裡,不要害怕。」有什麼東西悄悄碎裂開來,裴解意難得有些無助,他用十分貧瘠匱乏的言語不斷重複起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不該讓你一個人待在那裡。
哪怕來遲一秒也是遲了,何況那是不被他所知的,隱秘的時時刻刻。
他的小公子被留在黑暗中,受牢獄苦寒的折磨。
似乎想起什麼,裴解意幾乎透出黯淡死灰的眼眸又燃起某種光芒。他將心尖血通過咬破的指尖擠出,抵在那淡紅、卻漸漸失去色澤的唇邊。輕輕一點,像是某種艷色的脂粉般化開來,濃烈得跳躍出來。
裴解意哄騙道:「主人、小公子,您先喝藥好不好?喝了藥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唔。」
即便意識還不那麼清醒,但過去的數年如一日的本能還是讓我乖乖喝起藥來。我下意識地叼住口中的「藥匙」,牙齒略微用力地咬下去,但因為實在沒什麼力氣,連牙印都留不下來,但還是有什麼流淌了出來。
咸腥的、充斥著詭異鐵鏽氣息的味道。
不好喝。
但是難喝的藥我也喝過太多,總不可能因口味問題就推拒。因此也只是皺著眉,不怎麼高興地選擇咽下去。
發冷的身體在不知覺間漸漸回暖,就如同那個聲音在耳邊念叨的那般——喝了藥就好了。
……要是喝藥也能讓一切回歸「正常」就好了。
我頗不甘心地這麼想著。但即便是在意識不那麼清醒的時候,偏偏又該死地在這點上保存了一點理智。
——不會好了。
……
半夢半醒間,又被餵了幾次藥。
苦澀藥汁凝聚著天地靈物的精華淌入唇縫當中,精純靈氣蘊養著身體,讓我隱約清醒過幾次。眼睛還是睜不開,但隱約聽見了耳邊什麼人在悄聲的、執著地和我說話。
昏迷前的最後記憶映入腦海。
是……裴解意?
以前記得他話總是很少,和個悶葫蘆一般。現在一個人倒是也很能說,看來這段時間,我們都有不小改變。懷揣著這種感慨萬千的情緒,我又一次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入骨寒毒早被消解乾淨,虧空的身體勉強被各類奇珍將養回來幾分。雖然身體還是像大病過後一般孱弱無力,但總算能保持一段時間的清醒了。
我發了一會怔,像是大夢將醒後難以避免的一段意識朦朧。才慢吞吞往旁邊瞥了一眼,看見的就是裴解意半蹲在床邊,眼巴巴地仰頭看我,目光在與我對視時驟然迸出一陣光般。
我對這個結果不意外。畢竟雖然不大清醒,但我隱約能感知到裴解意一直守在身邊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