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葛生的意思,於是小吳老闆也只能拜託Kevin編了套絕筆出來,話給主人家聽,說這是先人自己的意思……
葛女士連一眼都沒看,只說,你們做主就好。
墓碑刻出來才發現,一個小小的名字藏在裡面,其實根本一點都不顯眼。
要特別刷上金才能叫人想到其中含義。
吳橋當然沒有這麼做,可是下葬的時候,何遠提了一桶刷佛像金身的液狀金箔來。
隨他去吧。
吳橋只想,人的命與運是猜不明的,或許往後還有千百種不為人知的方式重續。
他問許師憲:「葛生此番不入輪迴,當真就連半點回頭路都無有嗎?」
許師憲想了想說:「不能保證,只是我才疏學淺,一時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可是你看,吳橋,其實我也沒走輪迴路,現在卻跟著你。」
其實也都有一種說法是,自殺的人要入地獄受百苦審判,但會被留下一條魂在人間輪迴,因為人間也是一苦。
吳橋突然覺得一陣釋然,這萬法世間又有何定數可言呢?
今日眼見是死局,明日或許復又柳暗花明,誰能想到?
都是他們的因果,他們的命。
葛生要這十幾日做什麼,什麼時候能等到受身,幾年,十幾年,幾十年?誰也不知道,但是,隨他們去吧。
各人有各人萬法交織的命運,可獨獨不應該如此輕率地就想到去死的。
死要比生付出多百倍的代價,這是半吊子行街吳橋啱啱悟出的大道。
敬告世人應當把求愛同求死分開,愛意與死志本不應該是同一回事。
下葬的流程全部結束的時候,殯儀服務公司的眾人回到程老闆位於港島金鐘面朝維港海岸的辦公室,所有人俱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是相當大的一單,開山第一單就從殮屍、策劃喪儀葬禮、舉行超度科儀、聯絡火葬墓地全流程細緻化服務,實在也是累煞人。
不過好在報酬豐厚,公司的眾人不僅領到小吳老闆發的工資,上到負責整理易容的李敘,主持悼念的林嘉敏,下至負責準備花圈紙紮一直身處幕後的陳姜和Kevin,每個人都領了葛女士豐厚的帛金。
陳姜差點把眼睛都瞪了出來,第一次見厚過紅紙的白包,心說怪不得吳老闆突然轉了性子要掙死人錢。
公司一早話明,帛金自領,無需充公,工資照拿。
實在是開一單吃三月,三月不開單也不發愁。
員工這麼想,可吳老闆還是愁的。
吳橋問程燦:「我們這一單,辦的好嗎?」
程燦當然也去了葬禮,不過到底是為了葛生還是吳生就未可知了。
程老闆話:「好啊,當然好,連我都沒想到葛呈這人能有這麼體面的葬禮,親、朋、好、友,竟然一應俱全,幸事一件。」
親朋好友,這是分開的四件事。
親當然是指他阿媽葛女士。朋同友,同窗曰朋同志曰友,大抵是說曾經龍港理工的同窗與工作創業時候的三兩友人。
最後,好、好。
程燦認出來了,所有人,除了葛女士之外的所有人,每一個都認出了何遠。葬禮上,他就這麼大剌剌地展露一種無法為外人所理解的悲傷,真切地、真切地為葛生流淚。
吳橋第一次好認真地想,破地獄的儀式,到底是超度死人定系超度呢班活人嘅?
已經死去的人,就算無有喃嘸先生引路,始終也可以跨過奈何走入輪迴。
可是活著的人呢?活著的人,如果沒有被拯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喪儀其實都是辦給活人的,為求生人心安,為求生人嘅寬慰」,吳老闆話給陳姜說:「把這段話post到公司主頁上。」
「啊?」陳姜不明所以,「乜意思啊?」
「我啲公司嘅宗旨,就是為超度生人嘅殯儀服務。」
超度,許師憲一笑,覺得吳橋未免有些太過天真。用一場喪儀就想超度生人的諸般地獄,無異於是痴人說夢罷了。
可是,鬼又不明白,「宗旨」一詞,指的即是某種思想或意圖、主意,更確切地說,是教意。
本就是心愿中期許能夠辦到之事,眾信教徒一生奮鬥之事,合該是辦不到的才對。
程燦摸出打火機點了支煙,把尼古丁渡進肺里,佢話:「超度你自己先咯,我的葬禮也由你來辦就好了,要記得替我超度你自己……同我嘅細佬。」
吳老闆只笑了笑,截走他抽了一半的煙扔進水裡道:「系你超度我先,程燦,你要是死了我就收山……所以活久一點,不要讓我那麼快又要重找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