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禮搖頭,避開她的觸碰,抬手想推眼鏡。隨即意識到鼻樑上空空,眼鏡上次和貓打架時摔碎了,一直也沒有配新的。
高高的男人一旦沒了精氣神,就顯得垮垮的。姚鑰有些擔憂地望著他,這個柯禮也真是的,之前還意氣風發地和自己顯擺身家和獎牌,一臉臭屁地和自己求婚,這幾天突然換了只狗似的。
於是姚鑰壓下麥唐的事,她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們啊?」
這個「瞞」令柯禮神經一跳,他低聲地如野獸般嗚咽一聲,抓住姚鑰的手臂把她扯進屋。
門在姚鑰的身後砰地一聲關上。柯禮的手臂撐在她的腦袋邊,她被柯禮壓著按到門上。
兩人對望著。實際姚鑰什麼也沒看見,她的眼睛還沒有適應黑暗。等姚鑰的眼睛重新聚焦時,柯禮在這樣關切的注視下立馬繳械投降。他提不起任何精力和興趣再去耍狠耍帥。
下一秒,柯禮將自己整個身子的重量幾乎都交給了她,男人十分費勁地彎腰低頭,將沉沉的一顆頭顱靠在姑娘的小細肩膀上,額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地蹭著碾著,語氣滿是委屈:
「搖搖,我想和你說件事,但是我怕你恨我們……」
第45章 漫長的歸家(五)
姚鑰趕忙張開雙臂,環抱住眼前突然垮了的男人,她要是不抱著的話柯禮就會帶著兩個人一起栽到地上。
「柯禮,有話好好說,我支撐不住了!」 她苦苦支撐。
柯禮垂著雙臂,一副要死不死的樣子,像泄了氣的皮球。他將頭扭了扭,姚鑰脖子那裡的肉太少了,他覺得硌得難受,於是調整了一下角度往頸窩窩裡蹭,發出「嗯」的哼鳴拒絕聲。
這樣的柯禮實在是不正常。他這是在……撒嬌嗎?姚鑰意識到這一點,只好繼續抱著他、撐著他,用手臂彎頂著他的頭不讓他滑下去。
姚鑰被耍小孩子脾氣的柯禮弄得心底無限柔軟,她用另一隻手一下下輕輕摸他的背脊,用最最溫和的語氣循循善誘:「到底什麼事情呀?說出來我才知道。」
柯禮沉默不語。
姚鑰繼續輕輕地撫摸,像是幫他順毛。兩人在暗夜的屋子裡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彼此支撐著。
時間過了許久,久到姚鑰開始覺得腿麻。男人這才開口。
「姚鑰,如果我說,你的父母是因為我父親的原因去世的,你會不會恨我?」 柯禮悶在姚鑰的脖子間說道。
姚鑰撫摸他的手停下了。柯禮抖了抖肩膀,示意她不要停,於是姚鑰繼續拍拍,隨後輕聲笑說:「原來是這件事,你傻不傻,我父母是因為司機喝醉酒,整個大巴都翻下湖裡去世的。和你父親又沒關係。」
這件事她沒和任何人講過,但也不是什麼不能提的事情。那時候她剛出生滿歲,一家三口坐長途大巴回姥姥家探親。大半夜,進村的山路崎嶇,司機白天去了別人家的酒席,汽車就翻進了村口的大湖裡。這是一場意外。當時這件事還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議論。
柯禮緩緩脫離開姚鑰的懷抱,他將手指插入頭髮間,低垂著頭,有些懊喪地說:「可是我的父親當時也在車上。」
之後,柯禮便將他同姚唯知敘說的事情一一同姚鑰重複。這件事其實他在心裡糾結醞釀了很久。令他十分煩躁的一點是,他發現他在姚鑰面前失去了撒謊和隱瞞的能力。如今總算說出來了,他又被更為深重的患得患失所支配。
關於往事,一切都還不明朗:為什麼姚唯知和姚鑰的父親長得一模一樣?他的父親為什麼那麼巧也在那輛車上?那隻血獸為什麼要襲擊大巴車?……可是很明顯的事實就是,姚鑰父母的死亡和犬族有直接的關係。
那隻奪走了小比的耳朵,ski 的腿的血獸在那天那夜出現在那裡,很有可能是去取柯義的心臟的,那顆最忠義勇敢的心,恰恰就是他父親的能力。這樣的猜測令柯禮幾乎瘋掉。雖然他父親不是加害者,可那畢竟是犬族之間的糾紛導致她父母的離世,完全是無妄之災,他覺得他會因此失去眼前這個姑娘。
於是他敘述的時候完全是低著頭的,額前的碎發垂在眼前,又藉助黑夜的掩映,給了他些許安慰。他不敢看姚鑰的表情。這樣的往事被他用盡力克制的冰冷語氣說出來,每說一句,他的心臟都要驟停。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感受,他之前不是一個容易和人類共情的性格,如今卻大不一樣。他會在想,那么小的女娃娃,泡在冰冷的湖水裡……那么小的一個女娃娃,這么小就沒了父母……可惡,他真想趕緊結束犬族這一切,這些破事,這些糾葛……他一直都是藐視和厭惡人類的,但他現在正無可救藥地為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類懊悔和心痛,這樣的複雜,這樣的矛盾。
他這樣想著,這樣說著,然後一雙溫熱濕潤的手握住了他的。
姚鑰握住他的雙手,將頭探進他籠起來的小天地,側頭向上試圖去找他的眼睛,卻被他避開。
「柯禮、柯禮。」 她喚他。她還像安慰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晃了晃他被她握住的雙手,往他掌心裡捏了捏:「我聽懂了,可這不是你父親的錯啊。我為什麼會恨你們呢?」 柯禮的身軀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