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是即便將自己沒於人海,隱入塵埃,都註定被一眼瞧見的。
閻弗生太過獨特,沒有人見到他時不被驚艷,敬雲安也是。
打他一進教室的門,敬雲安的目光便自發投射到了對方的身上,然而眼下,他卻像是才發現對方的存在一般,十分驚訝地望向這個格格不入卻充滿魅力的社會人士。
「這位先生,有何見解?」
閻弗生被對方的反應搞得忍不住笑了下,隨而在幾百人的目光里,十分懶散地揮了下手,「沒什麼高見,就是覺得你說得話像放屁。」
「啊……」
這話不論是在課堂上,還是對初次見面的人來說,都太過粗俗,儘管四下再驚艷於他的臉,也忍不住紛紛皺眉。
閻弗生毫不在意地繼續說:「菲列德蒙走到小溪邊,將臉龐沉入水中,他看見神明的背影從水底浮現,他虔誠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那背影卻突然消失。無數的氣泡從淤泥中騰起,破碎在他藍色的眼睛上……」
廖爾斯伯的《愛之城》,閻弗生讀過不下五遍,都快要倒背如流。他的熟稔讓剛才皺眉的學生們,再次露出驚嘆。
「廖爾斯伯的開篇與結尾,其實早已點明了,愛之城並不存在,一切都是漚浮泡影,一場空想。他在批判虛無空想主義,溫水煮蛙式的反烏托邦而已。」
敬雲安聞聲嘴角微抿,眼睛遙遙望向他:「薩戈多斯,我越來越感到,我的心像一片不毛之地,那裡荒蕪貧瘠,我的靈魂在一點點乾癟,我需要一株潤澤般的啟迪,哪怕只是片刻。」
「故事的開篇與結尾很重要,甚至有時是撐起一篇文章的骨骼,然而我們不能忘了,中段同樣重要,它是血與肉。文章與人一樣,空有骨骼沒有血肉,是活不成的。」
他望著那個不可一世,眼神凌厲的男人,「誠然廖爾斯伯令氣泡破碎,令背影消失,但首先,菲列德蒙要看到神明。這位先生,你是否想過,菲列德蒙為何在水中看見了神明的背影,而不是自己的臉?」
話音落下,一片沉寂,偌大的教室,密集的席位,倏爾空蕩的像一片墳地,只有那質問在不停地迴響。
閻弗生讀過不下五遍《愛之城》,但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他望著那個氣度不凡,高高在上的男人,胸腔內忽然起了一股令人顫慄的躁動。
第4章 交鋒
K大的下課鈴聲節選了《多瑙河之波圓舞曲》,閻弗生從前還挺喜歡,然而今日聽來卻很煩——它響起來的太不是時候。
周圍的學生陸續離開,然而閻弗生卻仍舊坐在原處,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講台上被幾個學生圍住答疑的人。
宋施維收拾好東西,見他還不打算起身,困惑地側過頭,卻正好瞧見他若獵狼鎖定目標般,直勾勾的眼神。
那眼神,他昨晚見過,然而此刻那雙眸中的光,卻遠比昨日洶湧百倍。
宋施維順之望向講台,心裡忽然生出了一腳踩空的失落與悵然。
他並非那種不懂規矩玩不起的人,只是他沒有想到,那三分鐘的熱乎勁兒都還沒過,他這盤菜就已經涼透了。
嘴角幾番開合,還不待他說出些什麼故作又帶有挽留的話來,那人就已經站起來,直奔著講台走去了。
「……好的,謝謝老師……」
最後一個求答疑的學生離開後,閻弗生不疾不徐地走到講桌前,雙手往桌上一撐,「不經意」地按住了將要被收走的文件夾。
「敬教授……」
敬雲安看上去毫不意外他的到來,漫不經心地掀眸撇了閻弗生一眼,手上收拾的動作未停。
只一眼,閻弗生就感覺渾身的血液都變得滾燙了起來。
他忍不住向前傾身,朝著不動聲色的人靠近,深深地嗅了一口那極幽微的醇香,「嗯,DULI(杜利),我喜歡。」
「唰」,手下文件夾被抽走時發出了一聲輕響,連帶著那抹淡而微涼,泛著癢意的擦痛從手心裡傳來。
「敬教授等會有空嗎,請你喝一杯啊~」閻弗生故意壓低了聲音,像是在悄聲耳語一般。
敬雲安卻無動於衷,「沒有。」
迅速且毫不猶豫的拒絕自唇齒間吐出,連氣息都無比簡短,然而閻弗生還是從中察覺到了一絲香菸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