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太可怕了,這司機簡直不是人!」
「禽獸不如,槍斃都是便宜他,得被千刀萬剮才解恨!」
「這到底是為著什麼事啊,害死了這麼多人……」
奉念非呆滯在原地,看著那輛載著父親的警車開出人群,朝著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濃煙里開去,直到消失在視線之中。
他機械般地走出人群,憑著肌肉的記憶摸回到家中。城中村的鄰里鄰外距離太近,十八線的城市太小,風在天上轉一圈,這個小小的世界便什麼都知道了。
數不清的人和車堵在他們的街巷裡,一台又一台攝像機與炮筒從大門口甚至牆頭往家裡伸,像是非得探一探裡頭究竟還住了些怎樣窮凶極惡的餘孽。
一種危險的氣息在四處瀰漫,奉念非憑著本能地繞到了後巷,趁人不注意躲到了柴堆里。
待夜深人靜,仍舊守在門口的人都懈怠時,他悄悄從屋後爬進了從前為了偷溜出家門在儲藏室留得通風口,然後摸黑走到臥室門前。
「誰?!」他那向來要強的母親,聲音里都透著一股極度的驚恐。
「媽,是我……」
「小非?」
母親放下了手中的刀,將封死的臥室門一點點拆開,把兒子拉進了臥室里,然後抱著他低聲痛哭了起來,「小非,小非你怎麼回來的,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媽,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啊,爸為什麼要那麼做……」
奉念非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我親眼看到他們把爸,爸爸帶走了……」
母親緊緊地抱著剛開始拔個兒的孩子,無助而茫然地搖著頭,「不知道,媽也不知道。」
「好大的火,有人身上都著了火……」
「別說了,」母親堵住了兒子的嘴,淚水洗刷著她早已不再年輕的面龐,「別說了……」
那天晚上,無助的母子倆在漆黑的房子裡,像被扔到了一座荒涼而寒冷的孤島上,緊抱在一起痛哭不已。
沒有人能告訴他們,那個老實溫柔的丈夫,勤勉克己的父親,那個年年都得優秀員工嘉獎的公交車駕駛員奉崢嶸,到底為什麼要害死那麼多的人。
他們忍不住地抬頭,企圖從黑暗的房樑上看到神明的影子,想要問問神明為什麼要如此安排他們的人生。
直到無數的磚石扔進院子,熏天的臭蛋砸破窗棱,尖銳而刻薄的指責和謾罵戳刺著耳根與脊樑,他們才意識到,神明早已棄他們而去。
「小非,你一定要堅強,越是這樣的時候越要挺直腰杆來,你沒有做錯任何事,不需要害怕這些人。」
母親強裝起的鎮定,像行走在懸崖邊沿之人支撐得拐杖,讓驚悸萬分的奉念非感到了安心,讓他當真不再那樣的害怕。
他什麼都沒有做錯,如今發生的一切也一定是哪裡搞錯了,甚至他的爸爸或許都是被人陷害的,眼前的困境只是黎明前突然降臨的暴風雨。等到天亮後,風就會止雨就會停,爸爸的冤屈會得到昭雪,他們的小家還會恢復從前那樣的平凡與溫馨。
於是半大的孩子在母親的叮嚀和呢喃中,沉沉地睡去,睡得那樣香甜那樣安穩,甚至還做了一個悠長而美好的夢。
夢裡的他還是小小的一個,腳並腳都還沒有父親的手掌寬,他攥著父親的手指,走在鄉下那條回家的石子路上,聽著父親講那些從前的故事。
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叮囑:「小非,人在世上活一遭,是極其難得又幸運的,所以一定要想好自己將來做什麼樣的人,走什麼樣的路。」
小小的孩子聽不懂大人的嘮叨,只懵懂地抬頭看著夕陽中的父親,「做什麼人,走什麼路?」
「對,要想好。實在想不到,那就做個好人,走正確的路。腳踏實地,平平穩穩地好好走。」
父親緊緊地攥著孩子的小手,又一次說起父輩的故事,「切不可像你爺爺一樣,思想混亂,一步錯,步步錯,以至傾家蕩產,險些家破人亡。」
「嗯……」孩子還是不明白,只是聽著父親說的那樣,「不學爺爺。」
「嗯,還記得有你名字的那句話怎麼說的嗎?」
「嗯……一念……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