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時候出於激憤,會做出一些戲劇性極強的行為,但當情緒褪去後,行為人不得不面對一個極為尷尬的問題:這場表演該如何收場?
就像此時此刻的陶美兮。她剛才受不了大家審視的目光,一時衝動才跳下泥地,想著「這樣一來他們就能閉嘴了吧」。但現在,在泥巴和污水的包裹下,她只想回到五秒鐘之前抽自己兩耳光,這觸感簡直太噁心了!天知道裡面有什麼蛇蟲鼠蟻!自己這輩子都沒有這麼狼狽、這麼丟人過,還被一群討厭鬼看在眼裡,尤其是那個黑漆嘛唔的討厭鬼!
「噗——」小黑率先憋不住笑了,發言打破沉默,只見她表情誠懇,「那個……你能不能重新跳一次,我剛才沒錄下來。」
這話一出,人群中先是有幾聲憋不住的輕笑,隨即所有人都放聲大笑起來,好幾個人笑到捂著肚子坐到地上。
陶美兮在大家的笑聲中站起來,原本輕盈的裙擺沾滿泥漿之後變得很重,她從瓷娃娃變成了泥娃娃。
「這下你們滿意了嗎?」陶美兮惡狠狠地問。
小黑已經彎著腰笑到失聲,她狠狠點點頭,表示非常滿意。
朱教授見陶美兮主動下地,十分欣慰:「小陶同學,既然已經下地了,不如也一起動手吧,機會寶貴。蒼耳同學,我看你種得已經很不錯了,你和小陶同學換個位置,去岸上幫忙拉繩子吧。」
蒼耳應了一聲,撿起繩子站到岸上。陶美兮不情不願地往蒼耳原先的位置上走,但想了想又轉身,從岸上拿起了自己的遮陽傘,準備打著傘下地,絲毫不顧大家驚異的目光。
蒼耳也震驚了,心道這真是病得不輕,但還是出於職業道德提醒她說:「插秧需要兩隻手,你剛才沒看見嗎?」
陶美兮看了看大家兩手握著的秧苗,覺得她說的有道理,頓時有些糾結。這種晴天看著太陽不大,其實紫外線很強,如果不打傘,曬一個小時下來,皮膚可就老化了,人會變醜的!可是這個老師人挺好的,剛才還幫自己說話,讓自己站在岸邊不用下地,要是自己現在走人,好像有點對不起他……
蒼耳想了想,從田埂上拿起自己剛才脫下的外套,遞給陶美兮:「喏,把它披在頭上吧,遮陽。」
陶美兮有點懵,不明白這個人為什麼突然對自己示好,可是這件外套……也太土了吧。然而對方的眼神又顯得很篤定,讓她不由自主地把這件土裡土氣的外套接了過去。
「謝謝啊。」陶美兮放下傘,把蒼耳的外套頂在頭上。
蒼耳表面平靜地點了點頭,心中卻一陣竊喜:攻略開始!
但同時,蒼耳感受到田地里射來一道能殺死人的目光,她知道那是小黑譴責的眼神,她自覺無顏面對小黑,所以故意抬頭看天。
陶美兮頂著外套走到小黑身邊,兩人對視一眼,瞬間都不屑地轉過頭去。
「好了,同學們,還剩一畝地,繼續加油啊。種——」
日近正午,太陽越來越高。
陶美兮學著周圍同學的樣子插秧,自以為有模有樣,但種了一溜之後才發現,自己的秧苗比別人的矮了一大截。
小黑忍不住嘲笑:「你乾脆把整根苗都埋進地里好了,使這麼大勁,生怕稻苗長出來是吧?」
陶美兮聽明白是自己種得太深了,但不甘示弱:「咦,班長,你手上怎麼沒有沾泥巴呀?哦~原來是同一個顏色,沒看出來。」
「你!」小黑調整了下情緒,轉換攻擊思路,「你這條裙子上周剛買的吧?真可惜哦。你這會兒怎麼不自拍了?」
陶美兮準確被踩到痛腳,沉默了。這條裙子是她在網上請師傅定製的,等了兩個月才拿到手,今天第一次穿出門,就被自己給毀了……但是沒關係,再做一件就是了,給師傅加錢!
蒼耳站在田埂上揉了揉腰,有點感激陶美兮這一跳,讓自己能休息一會兒。本以為採茶葉已經夠累了,沒想到插秧更磨人,腰彎的弧度更大,這才兩個多小時,腰已經開始酸了。不知道從前外公外婆在林場,兩個人幾十畝地是怎麼種下來的……
連蒼耳這種鐵打的牛犢都覺得累,別說地里這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脆皮大學生了。此時大家的進度已經明顯慢了下來,隊伍中時不時有人站起來,對著自己的腰又錘又捏,並發出酸爽的叫聲。
這時,另一個農業班也來上實踐課,同樣是栽秧。
小黑站起來直了直腰,有些幸災樂禍道:「這個點才來,晚飯都吃不上了。」
另一個女生接道:「而且下午太陽肯定更大,曬死他們!」
見有人比自己更慘,大家心裡頓時好受了許多,插起秧來也更有幹勁,打算一鼓作氣趕緊幹完了回去吃午飯。
隔壁班的陳老師和朱教授遠遠招手互相打了個招呼,隨後給同學們一人分發了一筐稻苗,將他們帶到田邊做示範。
小黑等同學們不自覺停下手裡的活兒,朝那邊張望,等著看隔壁班下地時刻的狼狽樣,不料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讓他們徹底破防——
只見陳老師站在田邊,抓起一大把秧苗隨手往田裡一拋:
「大家看到了嗎,這就是拋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