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倆先後在裝了風暖和熱水器的衛生間裡洗完澡,回到各自的房間裡,鑽進暖和的被窩。
這是蒼耳長這麼大,第一次擁有自己的房間。房間裡的一切既是新的也是舊的,再也沒有惱人的噪聲,再也不用等到別人吃完飯再做飯,再也不用仰仗任何人的恩惠。
她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在幸福的轟鳴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蒼耳睡了個大大的懶覺,再出門買晚上暖鍋宴的食材。她把預算拉到最高,決心要請大家好好吃一頓。
拎著沉甸甸的兩大筐從菜市場走出來的時候,蒼耳在年貨攤子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她又念又怨、時時刻刻放不下的人。
自從上學期結課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小祝老師了。這還是蒼耳第一次看到他穿羽絨服的樣子,明明很瘦一個人,卻成了鼓囊囊的一大團,被買瓜子點心的人擠得搖搖晃晃,笨拙得要命,但看著比平時更可愛了。
蒼耳心裡的氣,瞬間消了一大半。
祝江終於買好了瓜子,從人群中擠出來。
他也看到了蒼耳,並且下意識露出笑容。這下蒼耳心裡另一半的氣也消了,主動朝他走過去。
蒼耳看著祝江手裡的大包小包,還有一張長長的單子,便問:「你出來打年貨啊?」
祝江點點頭。他是被祝引珊派出來的,他們夫妻倆長年堅持對他進行社會化訓練。「你呢?」
「我……」蒼耳正猶豫要不要邀請他去今晚的暖鍋宴,手機鈴聲響了。
她把菜籃子放到地上,接通電話。
對面傳來舅母帶著哭腔幾近崩潰的聲音:「你弟弟要跳樓!」
第79章 錯位
寒風凌冽。
四方合圍的水泥灰色教學樓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蒼耳和祝江一路狂奔到學校時,教學樓下一個人都沒有,圍觀的學生全都被警察驅趕走了,看熱鬧的人堵在學校圍牆外。
黃耀祖站在七樓樓頂邊緣,低頭看著四棟樓中間的天井。一陣膽寒襲來,卻夾雜著讓他戰慄的報復性快感:從這裡跳下去,剛好摔死在天井中間,以後所有人一到晚自習就不能安心。
黃進夫妻倆連站都站不住,舅母被被旁邊的女警托著,雙膝不斷地要往地上跪,她嗓子完全失聲了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不停地朝兒子揮舞。
「兒子,下來!聽話啊,」黃進扶著牆,聲音顫抖,「你有什麼想不開的,跟爸爸說,千萬不要、不要……你要我怎麼活啊!」
黃耀祖回過頭,目光淡淡地掃過他們兩個:「你可以再生一個好的。」
黃進一下子被噎住,悲憤起來:「我們哪一點對不起你?供你吃供你喝,砸鍋賣鐵跟你送到重點高中讀書,你從來沒想過報答我們就算了,還……」
「你閉嘴!」舅母用幾乎發不出聲的嗓音嘶吼著,撲上去要捂住他的嘴。
「把家長帶下去,他們這樣只會刺激孩子。」經驗豐富的老警察道。
黃進夫妻倆被硬架著退到樓梯口,與此同時,蒼耳和祝江氣喘吁吁地跑上來。
「你是誰?」警察伸手攔住他們。
「我是他姐姐。」
「你把她交過來幹什麼?她能安什麼好心?」黃進崩潰地狂吠著,「兒子要是死了,你……」
「啪」的一聲,舅母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到黃進臉上:「所有人都比你關心我兒子,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第一個捅死你!」
蒼耳焦急地推開這些人,和祝江一起衝到天台上。
黃耀祖看到是她來了,神情微變。
「你不要過來!所有警察都走開!不然我就跳下去!」
警察和蒼耳對了個眼神,舉起手往後退了幾步,蒼耳則在距離他幾米遠的地方站定。
「黃耀祖,你才十六歲,你的人生還沒開始,不能就這麼放棄!」
「人生還沒開始,就已經這麼痛苦了,為什麼不早點死,放過自己?」
蒼耳被他問愣住了。兩人四目相對,僵持了幾秒。
一旁的祝江看似鎮定,心裡已經天翻地覆。
從聽到蒼耳說「我弟弟要跳樓」那一刻起,他就像是被雷劈中,渾身的血液都翻湧起來,五臟六腑痛苦地攪動。努力壓制的那些記憶如洪水湧來,將他吞噬。
他並沒有見到哥哥最後一面。一輩子為別人考慮的哥哥,連自殺都選在一個安靜的角落。等祝江接到死訊趕來,看到的已經是太平間裡蓋著白布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