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列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帝王打斷了,「是樂器的聲音。」
皇帝愛音律,蘇列跟在他身後多年,自然也對一些樂器耳熟能詳。
見皇帝沒有怪罪的意思,他仔細聽了一會兒,才道:「好似是洞簫。」
帝王放下筆墨,走到窗邊,蘇列替他將窗柩推開。殿外是一片竹林,竹葉茂密,看不清人影,卻隱約可聞,簫聲是從殿外閣樓上傳來的。
祁淮靜了片刻,忽然開口:「不,是南蕭。」
蘇列怔住了,南蕭?可是南蕭不是——
還沒等蘇列想明白,帝王已經將門推開,背手走了出去。
*
時節已是深秋,整個山峰到處枯黃一片,唯獨玄雲寺這處滿眼碧綠,讓人瞧著就賞心悅目,格外舒坦。
帝王忽然起心思出了內殿,蘇列反應迅速立馬跟了上去,底下的幾個內侍愣了一下也著急忙慌的跟上前。
陛下身子不好,這深秋的晚上,山里已經寒了起來,若是叫陛下凍著了,他們可萬死難辭其咎!
祁淮隨著簫聲尋了過去,最後停在閣樓下面。閣樓不高,只略微有幾層台階。只是亭台樓閣,被青竹環繞,只有絲竹聲傳出,而奏簫本尊反倒讓人看不真切。
祁淮凝神聽了一會兒,眸中漆黑一片,良久,他抬手,輕輕撥開幾片竹葉,抬眸往閣樓上看去。
夜間燈火微弱,他只能瞧見一抹白色衣角被風吹起,遮住了女子面容。
陛下愛音律不是秘密,宮裡僅有的那幾位娘子也不是沒有想著法,另闢蹊徑地想用音律在陛下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但卻從來沒有一位成功過——陛下是從來不肯分半分眼神在那些人身上的。
眼前這位出現的時機實在太過湊巧,若是說她不知曉陛下在這,只是偶然碰上的,這機率有多小?
蘇列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按照以往,此刻他是應該上前,將這膽敢將心思耍到帝王面前的女子給驅趕下去。
但帝王心思向來難測,瞧著陛下這幅神色,蘇列倒是躊躇了,難得的猶豫了起來。
另一側,新露聽見動靜,低聲提醒喚了一聲:「主子。」
長寧沒出聲,直到吹完最後一個音符,才緩緩將蕭收了起來。
她將蕭別在腰側,轉過身來,才在遠處福了福身子:「偶然行至,瞧見這處景色,起了興致卻擾了貴客,多有得罪。」
女子嗓音清洌悅耳,傳進耳側讓人覺得似乎比起剛才的簫聲都不差些什麼,引得幾個小內侍都悄悄打眼想瞧瞧這位的尊容,但抬眼的瞬間,他們便失失望而歸。
——這位姑娘臉上別著面紗,壓根看不清真容!
蘇列回頭,瞪了幾個小內侍一眼,陛下面前也敢亂看?真是越發沒有規矩了!
幾個小內侍立馬低下頭,不敢再看。
這小插曲卻沒驚擾亭台上的兩位,閣樓靜了半晌,才傳來祁淮的聲音。
「無妨。」
帝王摩挲著手上的扳指,視線在長寧腰側佇足了好幾秒——長寧瞧見,笑了笑,「貴人對這蕭有興趣?」
她一身白衣,身影綽約,雖看不清面容,但那笑聲乾淨清冽,像是一汪清泉湧進人心中,洗淨了一身俗世的憂煩。
倒是與這玄雲寺相得益彰。
祁淮抬眸,第一次對上了長寧的視線。
長寧眸色含笑,不閃不避地撞了上去。
祁淮頓了頓,啟唇:「這南蕭你是從何處學來?」
長寧道:「貴人好耳力。看來貴人也是愛絲竹之人。這南蕭和洞簫分毫之差,就是內行人,怕也是輕易分辨不出的。」
「南蕭起源大涼,大慶人知之甚少,姑娘年紀輕輕,倒是對這大涼的樂器頗為精通。」
祁淮的聲音不輕不重,卻如一頭重石,砸進了在場所有人心底。
就連蘇列也捏了一把汗,早在三年前,大涼就已斷了和大慶的所有往來,而宮內雖無旨意下來,但京都人人都對大涼諱莫如深,誰也不敢在公開場合談起大涼,更別遑論私自演奏大涼樂器!
新露也著急的看著自家主子,主子說話毫不忌諱,如今更是在一個外人面前說起這般禁忌話題!
長寧聞言,卻神色未變,她轉身朝著竹林,
伸手托起一片竹葉,「樂器哪有國界之分?只不過是個人喜好和偏愛罷了。」
「若真心喜愛,管它歸屬哪國,只憑藉自身將之納為所有就是了。」
這話說的放肆,哪裡像是一介女子說的出的。
新露心驚肉跳,只恨不得上去將自家主子的嘴給捂上!
蘇列更是內心惶惶,面聖時是不允許遮掩面容的,也從未有人如此面聖過。但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陛下都沒發話,他們下面的人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這麼沒眼力見的上前說什麼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