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光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終於動了動,想要讓身子再次暖起來,可是元提反倒拍了拍他的手,阻止了他。
由於整個人都縮在被子裡,她的聲音聽著有些悶悶的,可還是擋不住那語氣里的輕鬆「這樣就好。」
她的手臂從他的背後環抱著他,那隻手也自然地垂在他的胸膛上,不再維持假象的胸腔里心臟早已不會跳動,可她卻不覺得昨夜自己感受到的劇烈震動也是個假象。
饒是她做了多年市吏見多識廣,男人在這樣的事上卻總是無師自通,一回生二回熟的。元提本以為自己會一直落著下風,但漸漸卻發覺,更「膽怯」的其實一直都是游光。
他們似乎又站在了長生櫃坊的寶庫前。第一次推開那扇門時,元提看到的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地,正趕上旭日東升,萬物安然,生靈逐漸甦醒,不遠處甚至還能聽到河流奔騰的聲響。這壯闊的大地美景生機盎然。他卻站在一個五面環牆的屋子,十尺見方,空無一物。
而如今,他終於要走出那個屋子,走到了元提面前。
自初識至今,她終於戳碰到了真正的他,不僅是肉體,在那仿佛拖著彼此沉淪的過程中,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觸及了他的靈魂,那千年之間無處安身的魂靈也尋到了安穩。
他終於不再任由自己遊蕩在天地之間,找到了歸處。
「你看,果然沒什麼可怕的不是嗎?小道長。」她輕聲說著。
最後這個稱呼讓身前的人終於有了一絲反應,他緩緩垂下了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想了好久好久,元提本還頗有耐心地偎依在他身後,下一瞬,卻被突然轉過身的男人抱了個滿懷。
「是啊,你在這裡,我不會怕的。」
他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開手,卻沒有退後,而是直直地看向她,那目光是從未有過的明亮,是元提未見過的光彩,她也愣了愣,情不自禁地撫上他的面龐,「那你,一定要一直在我身邊啊。」
游光沒有再回答,只是俯下身,冰冷的唇印在她溫熱的脖頸上,元提忍不住瑟縮了一下,卻沒有避退,反將這具冰涼的軀體環抱得更緊了一些。
這風雨,久久不停。
兩人離開這棟小房子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了,臨走前元提仍是無力起身,直到游光遞給她一壺二十四客棧的藥酒,連日的疲憊就這樣一掃而空,出門前已經是神清氣爽。
只是當她撐著傘走到屋外時,那越下越大的暴雨還是讓人忍不住高蹙起眉頭。
再這樣下去,莫說是平陽城,這個人間都要撐不下去了。
即便心知這場災難只有天宮能解決,她還是忍不住先看向了游光,「現在我們還能做什麼?」
「現在就算是殺了孽龍,這洪水仍然不會退去,最多只能引向一處。」游光似乎早已判斷出了眼下的形勢,但他的語氣卻帶著一絲遲疑,「孽龍在等著天宮做選擇。」
到底是繼續征伐他這個「為禍一方」的鳳林妖王,還是先救助這人間的子民?孽龍很想看天宮做一個選擇,為此,他平生第一次做了世間謠言中他經常做的惡事——水漫人間。
「可你說過,孽龍的道行並不及炳靈公、遮莫他們,他能做到的事,神明也能做到,不是嗎?」元提實在是不懂,「天宮一定能阻攔這場洪水的,到時候再征討鳳林,孽龍的處境豈不是更糟?」
「沒有什麼事是神明做不到的,但也沒有什麼事是神明該去做的。」幾番遲疑之後,游光終於決定告訴她這個淺顯的道理,「他們做出的任何一個決定,都是他們本來的目的。」
元提一時沒能理解,但轉頭看了看這越下越大的雨,忽覺眼前的景象熟悉又可怖,她仿佛回到了魏冉的回憶中,再次站到那不周山的山腳下,眼看著那神明無悲無喜的俯看著大地,而那無數道天雷劈下,讓人間仿佛變為了煉獄。
「這就是第二場不周山大戰。」她忍不住喃喃道。
是她想錯了,她總以為神明冷漠的旁觀只是毫無憐憫,卻沒想有想過,他們征伐鳳林的目的一開始便是這場禍亂人間的大洪水。
就好像不周山大戰的「屠殺」之下仍有倖存者,無論這場雨下得有多大,最後終究還是會有存活下來的人。對於天宮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孽龍在等著神明做選擇,可是到最後做選擇的人其實還是他。天宮想要懲罰世人,借的卻是孽龍的手,逼迫孽龍做出的選擇。
其後,征討還會繼續。無論哪一個目的,他們都能夠達到。
「孽龍自己清楚這件事嗎?」元提忍不住想起自己在鬼市見到孽龍時的場景,對方一身落寞,但又好像知曉一切,她不信他瞧不出這其中的蹊蹺。若說一開始不知情,那這大雨已經連下了幾日,天宮的漠然旁觀,總該讓他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