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書禮把他手中的暖爐「砰」的一聲砸在桌上,皺眉:「你的意思是先前你每次中毒都是早有的準備?甚至可以說是你自己主動服下的?」
魏延看了魏延一眼,點了點頭,緩緩說起那些陳年往事:「天元二年的時候,朝中混亂,清算舊黨,我父親對陛下忠心耿耿,那一年科舉為陛下尋了了不少清白人才。卻恰趕上閹黨作亂彈劾,又被多方陷害,稱他徇私舞弊、結黨營私,多方施加壓力之下,陛下認同定了他的罪,判了他死刑。」
俞書禮從未聽說過這樁舊聞,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魏延自嘲一笑:「這種事情你不知道也正常,畢竟當年死了多少人才遮掩住這麼荒唐的冤案。陛下在處死我父親之前就清楚地知道這是誤會,但當時仇家勢大,他也保不住我的父親。我的父親臨死前,陛下去看他,出於愧疚,陛下答應他,將會保我一生無憂。」
他的聲音低啞,一字一頓都仿佛被沉重的心情所拖拽,冷笑道:「這便是陛下次次善待我的真相 。許是怕我父親夜半冤魂纏他身吧。」
俞書禮動了動唇:「你父親……」
魏延閉眼:「死於愚忠。」他的聲音頓了頓,「他死前,甚至沒有喊過『冤枉』二字,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成為了陛下的棄子。」
「多可笑,他以為這樣做,陛下真會感激他,真會照拂我們一家寡母。」
事實是,並沒有。
不管是早些年,魏延受盡族中欺凌,還是後來吳夫人病到快死了,皇帝都沒有出過手相救過。
「魏延……」俞書禮有些難過。
魏延繼續絮絮地說著:「我姑母,就是在這件事情後,進的宮。為了保我們一家。」
「一個,全新的人質。」魏延的眼神黯淡又空洞:「她進了宮,卻連想送些銀子照拂我們都變得更為艱難了。陛下想借她將我變成我父親的模樣,讓我做他手中銳利的刀,寬厚的盾,替他捨生取義、出生入死。」他的雙手緊握成拳,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而我,連吞下那明知的毒藥,都必須心甘情願。」
俞書禮回憶了一下多年前的事件,突然問:「所以……你幼時救太子的事情……是被迫?」
「不是。」魏延搖頭:「御書房讀書的時候,太子帶著一眾學子逃課,將我們帶到後山去玩。那日天涼,太子要去冰河上打雪仗,河面結了厚厚的冰,本來是小孩踏不斷的。但是當日天冷,許多人都不樂意玩。太子點名讓我陪著,要我堆好百來個雪球,又要我脫了棉服,抱起雪塊將其運到冰河中心……」他低低笑了一聲:「只因我家中無人做主,便是死在外面也無人會在意。」
俞書禮聞言攥了攥衣袖,心口疼的厲害。
「當時家中實在困難,姑母過的也不好,我不敢反抗。只記得天尤其的冷,身上冷的發燙,仿佛有股莫名的火瞬間燒遍了全身。冰河上,笑鬧聲一片,眾人打鬧失了分寸,太子越跑越遠,我悄悄跟著他過去,趁他不注意,用冰錐將他腳底的冰塊捅了個窟窿,他掉落了冰窟里。」
「他不知道是我乾的,一直在求救,但是我沒應。等到所有人發現,我才跳下去救他。水下寒冷刺骨,太子因害怕死死拉扯著我,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托舉了半日,才將人推上岸去。這事最後還是鬧到了陛下跟前。一夜過去,太子受了驚嚇,發起高熱,卻安然無恙。而我九死一生。」魏延閉了眼:「不過,也算賭對了,在那之後,陛下因心存歉疚,終於對我關注了起來,也對我姑母好了起來。」
俞書禮嘆了口氣。
魏延那么小的時候,就得為了活命而精心算計。
而他自己活到十幾歲的時候,還只會和人鬥蛐蛐和打架。
他喉頭一哽,追問道:「那毒藥……」
「當然是陛下餵的。」魏延一笑:「若非如此,我怎麼乖乖聽話?他怎麼能放心我?」
俞書禮心頭酸澀不已,又是難過又是心疼。
「魏延,你不會和你父親一樣的。」俞書禮手心伸出來,手指向上,認真發誓:「以後我一定會保護好你。」
魏延睫毛顫了顫,「季安,你想過沒有,也許,我並沒有你想像中這樣好。這些年,我也做了不少壞事,可能確乎是個很壞的人,死不足惜那種。」
俞書禮愣了下:「怎麼會?那都是陛下逼你的,又不是你自己要乾的。而且你殺的人,都是十惡不赦的人,你是替天行道。」
他嘟囔道:「反正……我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
魏延目光流轉,視線停滯在俞書禮的臉上,他鬼使神差地湊近了些。
「我不好,我接近你,也有許多目的。」
俞書禮用指尖點了點他的臉頰:「能有什麼目的?饞我身子?」
「若我說不止呢。」
「除了我的美貌你沒有之外,別的你不是都有?還能圖我什麼?」
魏延對他這副自戀又胡言亂語的本事習以為常,失笑道:「圖你能讓我活。」
俞書禮一愣。
魏延這才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尖:「開玩笑的。」
俞書禮看向他,乾脆走過來,按住他的肩膀不容他逃避,「魏延,你實話實說,在渠州,究竟查出了什麼?仇樹春,到底是怎麼死的?」
魏延別過頭,不願意說:「季安,這事,你不用管。」
俞書禮最恨他這副故弄玄虛的表情,讓他一度想要打破他的平靜。
於是他將腦袋蹭過去,貼了貼魏延的掌心,呼吸緩慢:「仙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