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認了。
帶泥的指關節瞬間就紅腫起來,疼痛難忍。
原晢剛學會幾句澳洲土話,直接疊加三種語言咒罵了蜜蜂全家,而後不得不停下手中的粗活,把一整周的薪水全投到了街邊小診所里。
他也終於被委婉勸退了。
就這樣,在第二日天色微明的時候,原晢帶著滿身傷痕與疲憊離開了魂牽夢縈的農場。
與他一起離開農場進城的,還有一位馬來西亞華人,劉傑瑞。
短短一周時間,從盛夏穿越到深冬,從北半球切換成南半球,原晢本就有些水土不服,又連續作業多天,高強度的體力勞動幾乎耗盡了他身上所有元氣。
更別提鐵皮房裡的各種活物了。
原晢在北方苟活的時候也只見過死耗子,可農場宿舍四面漏風,公用廚房裡的玩意兒全是會動的,又大又生猛,稍不留神就能把嗓門調至最高級別。而劉傑瑞是住在原晢隔壁的室友,在毒蛇出沒的驚魂夜救過他一命,兩人也因此熟悉起來。
劉傑瑞自小生活在熱帶地區,潮濕悶熱的雨林環境所塑造的飛蟲走獸自然比土澳款更為駭人,早已見怪不怪的他對付「入侵者」很有一套,每次都把原晢忽悠得心服口服。
除此之外,兩人的原生家庭也頗有幾分相似——病榻上的母親,監獄裡的父親,以及那個到處打工還債的他。
當然,夏臻已經基本康復了,原宏濤也並沒有進局子。
相比之下,原晢確實是不幸浪潮中一個幸運兒。
那年醫院下過幾次病危,可昏迷數月的夏臻還是靠意志力挺過來了,而後便是漫長的復健期。
夏臻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進口藥物效果不佳,直到鮑智寧聯繫上一家祖傳中醫館,幫忙安排康復訓練的同時也將夏老師一起接到北方療養,原晢才終於得以搬離那個陰暗濕冷的合租房。
但原宏濤依舊沒有露面。
原宏濤養在北方的女人孩子都被鮑宇寧挖了出來,但他們明顯高估了原宏濤的人性底線,這人只信賴賭場裡一夜暴富的戲碼,發現無路可退後二話不說就跨了國際線,手機信號直接消失在祖國西南端的密林里,取而代之的,是三個月後來自境外園區的勒索簡訊。
那個女人並不打算交贖金,原宏濤大概一輩子都要被困在那裡了。
一種選擇一種結果,原晢並不為此感到痛惜。
可錢莊那筆錢是以夏臻名義借的,原宏濤消失了,借條並沒有消失。
原晢不希望夏臻因此受制於人。
在順利拿到延期多時的保險金及事故賠償款後,原晢和鮑宇寧重新商量了借款利息,將原宏濤以夏臻名義欠下的賭債一併還上了。他又陸續攢了幾年的獎學金,實習津貼,和貓咪授權收入,終於在畢業那年結清了所有醫療債務,自此一身輕鬆,全身心投入到申經街的舊改項目里。
這麼些年,原晢似乎一直都在刻意忽略自己的感受。他沒有情緒,沒有悲喜,只是一味地應對問題,克服問題,解決問題。直到落在澳洲的農田裡,聽劉傑瑞提及寄人籬下的那些時日,原晢才終於對過往的痛苦有了一些實感。
而後接連做了幾場噩夢。
那些未曾深究的焦躁,迷茫,不安,伴隨深不見底的恐懼像洪水般突然襲來,壓得他透不過氣。
原晢知道這樣的日子不好過,所以他總想為這個背井離鄉的弟弟做點什麼,哪怕只是幫忙修改簡歷,他也會毫無保留地將過往經驗全盤托出,希望劉傑瑞可以在明年畢業時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
可劉傑瑞想要的,似乎不是這些。
原晢曾被困在北方合租房的噩夢裡,門鎖一直被人來回撬動,那種細微的,敏感的,令人窒息的敲打聲不斷湧現,他卻只能像只待宰的羔羊般任人宰割,無處可逃。
夢裡的景象太過逼真,原晢總被嚇出一身冷汗,在後半夜倏地睜開眼。
可就在他離開農場的前一個晚上,夢境卻在人為操控下變成了現實。
洋蔥頭一直說他獨自出國會很危險,甚至送了他幾瓶防狼噴霧,可原晢只當那是玩笑話,並沒有過多在意。
他自詡是一個極具安全意識的成年人。
落地南半球後,原晢往往與陌生人保持恰當的距離,在面對身型高大的黑男或白男時一定主動退讓,絕不為那點工錢引起任何糾紛。
出門在外,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因為知道自己打不過,跑不贏,遇到危險九死一生,所以原晢每晚都會認真檢查門窗情況再入睡,夜夜如此。
可他還是疏忽了對同類的防備。
在舊改項目的工地上,五大三粗的土木佬們也總喜歡和他勾肩搭背,有些人才剛見幾面就開始稱兄道弟,甚至光著膀子三五成群地招搖過市,非常辣眼睛。
洋蔥頭特嫌棄這群尚未開化的猿猴,每次都帶上消毒噴霧全副武裝,必須和猿猴們隔出安全距離——代表設計院下地考察的他們,怎麼看都像極了前來投餵的猿猴飼養員,工種之高危,環境之兇險,一不小心就會被扒得精光,尊嚴全無。
但原晢心裡也清楚,土木佬們並無惡意,那些糙漢行為與極具挑逗的性暗示不同,並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可劉傑瑞不一樣。
因為年齡小,又長了張標準的亞洲娃娃臉,原晢一直把劉傑瑞當弟弟看,對於某些以玩樂相稱的越界行為並未制止。
直至差點被人摸到了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