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 十招不到,那小輩已然落敗,謝不塵收起手上那根普通的軟劍, 蹲下身將那小輩扶起來,一字一句和他掰扯修煉心經,說那小弟子出劍不穩,過於浮躁,是因為基礎不牢,心經理解不到位。
等指導完小弟子,庭院大門忽然被推開,一名身穿回紋仙鶴宗服的女子負劍進了門,彎著眼道:「師兄!」
她身後還跟著幾個年齡相仿的宗門中人。
鶴予懷認出來這幾位都是當年謝不塵的好友,幾個人經常一起下山玩鬧,還一起出門遊歷過。
他不在意這些人,因此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只是聽見謝不塵笑著叫他們方師兄,李師妹……一個個打了招呼,幾個人先是笑作一團,不知是誰眼眶先紅了,竟抱著謝不塵大哭起來。
那哭聲震天撼地,像是要把見春閣掀了。
謝不塵被幾個人撲了個滿懷,仰倒在雪地裡面,又被幾個人連忙拉起來。
八角亭下,胡不知走到鶴予懷身後:「不想師弟竟然真的將師侄的魂魄招回來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往下看:「這也是好事一樁,幾名師兄弟說,應當為此事慶祝一番。」
「司禮長老已經備好了慶禮所需,」胡不知說,「只待你點頭就好。」
鶴予懷的幾乎入鬢的長眉往下壓:「慶禮?」
他平日裡本就嚴厲冷淡,眉頭下壓後更是顯出一股不好惹的氣勢,胡不知訕訕一笑,沒再說話。
但緊接著,鶴予懷冷笑了一聲,語氣中帶著譏諷的意味:「他們是真心想辦慶禮的麼?」
胡不知哽了一瞬,沒有作答。那些長老心裡打著的小九九胡不知也清楚。
他們自然不是真心想要辦慶禮的,慶禮說到底只是個幌子。
他早料到鶴予懷不會有什麼太好的反應。他這位鶴師弟年輕時與上清宗同輩中人的關係大都不好,後來當了上清宗,乃至整個修真界劍修第一人,也沒有給那些人好臉色過。
整個上清宗,除了謝不塵這個小弟子,也就胡不知和自家女兒,再加上幾名宗門內的前輩能和鶴予懷說上兩句話。
也因此多年來鶴予懷幾乎沒有參加過任何宗門內的慶禮。
至於為何如此的原因胡不知也略有耳聞……
他咳嗽一聲,嘆了一口氣:「那都是快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師弟何必一直計較?再說,他們也早就想同師弟道歉和解,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而已,眼下這不是正好有個合適的時候……」
胡不知勸道:「何況宗門之間也應當團結一心才是啊!」
「團結一心?」鶴予懷手壓在劍柄上,眉目之間冷冷的,像是覆上了一層霜,「別以為本尊不知道當年那麼多個假徒弟是怎麼上的蒼龍峰。」
「再有,五百年前我道心毀後,他們難道忘記自己是怎麼做了的嗎?」
胡不知聞言又是一噎。
最後,胡不知訥訥道:「也怪我當時閉關了。」
鶴予懷沒有接話,他只是看向底下和好友們鬧成一團敘舊的謝不塵,輕輕合了一下眼皮,復又睜開。
「我早就同師兄說過不與他們計較這些事情,」良久,鶴予懷道,「所以他們也別來我面前晃悠,師兄,你知道的,我不是個大度的人。」
胡不知只好道:「師弟既不願意,那不辦就是了。」
庭院裡面的說笑聲傳過來,鶴予懷的目光落在謝不塵身上。
幾個人在院子裡面打雪仗,除卻謝不塵,其他都是幾百歲的人了,卻依然如孩子一般玩鬧。
謝不塵穿著一件帶毛領的披風,頭髮束成一條飄逸的高馬尾,笑吟吟躲過幾個雪球,而後迅速蹲下身撿起一把冰涼的雪,在手中揉搓成圓,呼啦啦擲過去!
鶴予懷看著他們,忽然覺得很難受,連眼睛都變得酸澀起來。
這些人裡面,只有謝不塵留在了二十八歲。這些人都度過了完完整整的五百年,他們去了仙門大比,探索了各種各樣的秘境,在漫長的時間裡面上下求索,尋找自己的道路,他們交到了新的友人,有的還已經和良人結為道侶…………
他們都有豐富多彩的時光,看到了許多不一樣的風景。
而謝不塵沒有,他醒來的那一瞬間,五百年光陰在他身上轉瞬即逝,他什麼都沒有感受到。
鶴予懷記得,從前謝不塵明明有更多的友人,現如今只剩這寥寥幾位了。
其餘的人,有的也許已經淡忘謝不塵這個人,與他們之間的情誼,有的則已在修煉與修真界的爭鬥中死去,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