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鶴予懷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更為妖冶,渾身邪氣四溢,語氣卻是溫柔可親:「孩子,我們一起殺了他,我保證,賠一個溫柔良善的師父給你。」
鶴予懷的嘴角已經開始溢出血:「不要……信他……」
話音落下,格擋著的山海劍轉守為攻,劍氣瞬間將心魔震出去!
那心魔在半空中化成數團霧氣,在上空盤旋不斷。
「不信我?」心魔的聲音響徹整個幻境,「難道相信你嗎?你可是殺了我們的小徒兒呢。」
鶴予懷聞言捏緊手中劍,轉身看向謝不塵。
滿身是血的青年安靜地站著,身後是因為幻境徹底扭曲而倒塌的見春閣,是那具血肉模糊的屍身。
鶴予懷想過很多種他們在幻境相見的結果,但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模樣。
心魔的聲音喋喋不休:「他收你為徒就是為了證道,一命償一命,公平得很。」
話音未落,心魔慘叫一聲,謝不塵橫劍於身前,雪亮的劍光映在眉眼之中:「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與你無關。」
心魔在那一聲尖利的慘叫後聞言又大笑出聲:「無關?我可是因你而出生的,怎麼能算是無關呢?」
「好讓我傷心啊,小徒兒!」
接踵而來的靈流如成群的烏鴉席捲而來,謝不塵揮劍格擋,耳邊卻傳來那心魔如影隨形的聲音。
「你只是他手心裡一枚為了飛升的棋子罷了。」
靈流中裹挾著如雪片一樣的記憶。
雪糰子一樣的小孩被領進山門,一天一天長大,長開,十六七歲後,白衣師長刻意展現的溫柔繾綣,只是為了讓那少年對自己生出不一樣的情愫。
十六七歲的年紀,哪裡能分辨得出,那些下意識的依賴與靠近,到底是親情還是愛情?於是一步錯步步錯,等到那朦朧的感情生根發芽扎入心底,一切都沒有辦法轉圜。
他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天道註定留給鶴予懷的那一道難解的情劫。
「你看,他就是這般地卑劣,這般地無恥。」
「他給你的東西,無一例外都是假的呢。」
「你難道真的一點都不怨恨嗎?一點也不想殺之而後快嗎?」
無數霧氣都是心魔混淆視聽的分身,它們像蛇一樣糾纏著謝不塵的手腳,引誘著謝不塵殺掉鶴予懷。
謝不塵屏息凝神,手中的問道劍散發著火紅的光芒,劍身的眼睛也已經完全睜大。
「五百年後再遇見你,他滿心私慾,只想讓你成為他的禁|臠,讓你日夜……」
噗哧——
那猖狂的聲音戛然而止,長劍刺入的聲音分外鮮明。
而後整個幻境在霎那間澄明!
繚繞的黑霧被驅散,滿地的斷手與頭顱在刺眼的日光下化為延綿不絕看不見盡頭青青原野。
天高雲闊,彩徹區明,風中濃重的腐爛臭味一掃而空,留下的只有淺淺的,幾乎察覺不到的梅花香。
鶴予懷站在謝不塵身前,問道劍穿過胸口,從五百年前那道斷裂又彌合的靈骨傷痕處穿過。
在看清眼前人的那瞬間,謝不塵的指節微微顫抖著。
「你……」謝不塵幾乎是在瞬間就想通了期間的關竅。這個幻境,是要殺掉同樣落入幻境的修士,才能破陣!
謝不塵嗓音沙啞:「故意的。」
鶴予懷那雙碧色的眼眸在逐漸渙散。
他想笑一笑,但笑不出來。
當然要故意的了……鶴予懷想,他的小徒弟那麼心軟,即便被自己這麼對待了,也從來沒有想過要殺掉自己。
從入山門開始,他的徒弟就那樣乖巧,那樣天真活潑可愛,他為徒弟搭建一個桃花源,將所有認為好的東西都送到徒弟的面前——那一開始的確是刻意的溫柔繾綣,刻意的照顧,只為了他的情劫能過得順利一些,再順利一些。
他想要渡過這最後一門劫數,飛升成神,離開這曾讓他飽受屈辱,又無一絲留戀與羈絆的地方。
可是……鶴予懷想到謝不塵寫給自己的信,想起謝不塵下山為自己買回來,卻把謝不塵酸掉眉毛的靈果,想到見春閣梅花樹下,一大一小一同練劍的身影……
家是什麼?
愛又是什麼?
他看不清,分不明,卻在徒弟身死的那一刻,知道自己什麼也沒有了。